乾心宫是先皇最宠爱的淑妃所居之所。淑妃难产而死,先皇抚棺痛哭,之后便将乾心宫锁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从此那里便成了一片死寂的宫殿。
如今戎夷公主入宫,檀婳将乾心宫整理出来给她。一来是为了显示出她的尊荣,二来,这乾心宫被后宫诸妃视为不吉的地方。鲜少有人涉足。这样一来,皇后的态度便显得扑朔迷离起来。从另一方面来说,倒也是极大地给了钟蛊一个保护。
钟蛊也不计较,每日欢欢喜喜地出门,见到不怀好意的嫔妃便不管不顾地顶她几句。直把别人气得脸色发绿,自己却浑然不觉,又乐呵呵地去看别的地方了。
只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是喜欢皇后娘娘,每天必定要去合欢宫给娘娘请安才算。娘娘待她也颇有几分照顾,更何况皇上很是喜欢她,连着几日侍寝不说,那些奇珍异宝的也接连赏赐下来。
宫里人人都在背后小声议论着,只怕皇后这回是真真失宠了。
下过了雪之后,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眼看着又快到了春日。戎夷使臣此番在这里待了半个月,眼见着自家公主在宫里亦是混的风生水起,便也安下心来。打点好行装,准备回戎夷复命去了。
钟慕亲自去了心鸾殿,拜别皇上。
心鸾殿东暖阁里笼着火盆,青金砖地面上铺着一层厚重的毛毯,掩住了那砖缝中时间细碎的裂纹。暖阁里很静,皇上历来是不喜欢旁人打扰的。所以此番只留了德贵在身边伺候。
钟慕在东暖阁御案左侧的一排颜色暗沉的紫檀木圈椅上坐着,神色淡然戏谑,反倒像是在自己家一般。他看着萧子吟,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圈椅上敲着,笑道:“我听闻皇上待钟蛊是万般宠爱,心里也微微宽心些。即日便要启程回戎夷去了。”
萧子吟含笑看着他,眸光冷淡,笑意丝毫没有渗透进去:“王子一路好走。朕便不亲自相送了。”
“临行前,钟慕还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不知皇上准还是不准?”钟慕停了手,紧紧盯着萧子吟,唇畔的笑意愈深。
萧子吟微微一笑,将手下压着的一本明黄的奏折随手扔给钟慕,沉声道:“朕已命骠骑将军和熙布兵五万,伏于大胤和戎夷边界。时机一到,便可出兵。”
钟慕眼疾手快,伸手抓过奏折,大概看了一眼,“啪”地一声合起奏折,冲萧子吟笑了:“皇上果真精算人心。钟慕佩服。既如此,钟慕便也立誓,一旦钟慕得到戎夷王之位,必亲率众臣,臣服大胤。自此,戎夷甘为大胤附属国,按年上交岁贡。绝不拖延怠慢。”
“只是还有一事...”钟慕将折子搁在手边儿,笑了笑,端端正正地走到御案前,冲萧子吟郑重地拜下去。他难得如此郑重,唯有这一次,也让萧子吟敛了神色,微微攥了拳,静静地看着他。
钟慕这深深地拜了下去,半晌才仰起脸来,直直地看着萧子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求皇上,让我带檀婳走。”
萧子吟的心忽然就重重地坠了一下,喉间像哽了什么一般,只是说不出话来。可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钟慕,如往常一般,淡淡的,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只是他的眸子里却在平静之下像是风起云涌一般,他也不知道,他终于也有这样难以淡然的时候。
钟慕丝毫不退让,只是郑重地看着他,目光坚决,无从遮掩。
德贵往后退了退,他知道皇上如今的神色都是掩着的,只是他这样愈发平静如死水,心底却越是在意的紧。这种冷然,让他有些瑟缩。
过了片刻,萧子吟的手略略松了几分,微微笑了笑,淡声道:“王子要以这半壁江山和自己亲妹,不过就是换区区一个女子?”
钟慕的神色有些沉了下来,他看着萧子吟,只是想从他的眉目间瞧出些什么来。可他分明依旧是淡然的,平静地,甚至是漠然的。他突然有些可怜起檀婳来。
“她在你眼里,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他冷笑一声,顿顿地看着萧子吟。
萧子吟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可他还是笑着反问道:“王子以为呢?”
火炉里的火好像熄了似的,否则他为何觉得身上都是凉浸浸的,没有丝毫热气?
钟慕定定地看着萧子吟,轻笑一声,冷冷地道:“也许她在你眼中,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可她在我心里,却甘愿让我舍弃这半壁江山。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做这戎夷王?她生母死在戎夷,戎夷是她的梦魇。那我便替她将这梦魇打破。她说她惟一的心愿,便是天下统一,百姓安居乐业。我便将这戎夷拱手奉上,全她心愿。她怕极了束缚,我便带她策马江山。她怕极了孤独,所以这天下之大,有她的地方,我总会找到她。”他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萧子吟微笑着的,神色如常的面容,一字一顿地问:“皇上,我这辈子从没求过人。我这一生,只为她卑微。”
萧子吟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那些翻涌而出的怒气和悲伤竟让他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浅浅笑着,生生将那些翻滚的情绪压着,平静地微笑道:“王子此言当真是感人肺腑。”他站起身,缓缓走到钟蛊身前,平视着他,静默良久,方才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只要她还活着,你就带她走吧。”
窗外的枯树枝桠忽然“嘎吱”一声,直直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地响声。
钟慕闻言,微笑道:“我不会让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