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对他来说,像是人世间最幽深的一场噩梦。(
不是没有见过铺天盖地的鲜血,不是没有见过亲朋好友在他眼前死掉。可他却在她满身的鲜血中感到了最令人心寒的恐惧。
她的身子很是纤弱,几乎是飘在床上,瑟瑟地抖着。每每吐出一口鲜血,就被抽走一分生命。
可他却无比确信,她从头到尾,一直都挂着浅淡的微笑。鲜血在她的唇上显得格外嫣红,像是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胭脂,也将她的脸色照的无比惨白。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她当时说“真好”时,浑身血腥味的微笑模样。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让他这样经历惯了沙场的人都不禁瑟缩。
陆铮当时就倚坐在门框上,手中握着一直未曾搁下的剑,抬头静默地仰望夜空。像是周遭的一切都同他无关一般。
他心中冷笑,果然是那个皇上带出来的臣子,同他一样的冷面冷心。
当他走近了,却隐隐听到陆铮低低地絮语:“原来,她也是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
他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恍惚间,又是那个一袭白衣的文弱少年,凤眸微眯,一笑倾城。他分明同自己素不相识,却在救下他后,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对他郑重地颔首道:“多谢。 [
他诧异:“分明是你救了我,却又为何道谢?”
那少年微笑道:“为你护她周全。”
他听此人这样说,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这个少年虽弱冠年纪,周身却有着寻常人等绝对无法企及的高贵气度。言谈间自有着上位者的风雅和气魄。
他了然地颔首,却偏偏要追问:“敢问公子是谁?”
少年的回答很是巧妙,他不说其他,只是淡笑道:“内人给王子添了不少麻烦,难为王子不计较。往后一段日子,还请王子多多照拂。”
少年的目光飘然落在远处的山涧中,幽幽地说:“她太过心软,难免受人欺骗利用。”
他便再没说什么。只是如今想来,那个市井传言的无坚不摧的少年,始终在心里存了一处最柔软的场所。不过是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罢了。
“王爷!”房内的太医急匆匆地飞奔出来,双目赤红,语不成句:“那夫人...那夫人只怕是熬不住了!”
他心里狠狠的一惊,忙跑到屋里去。云芝一直是冷静的丫头,此时也已经伏跪在床前哭的不成样子。
檀婳躺在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里,衣裙已经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他心里一紧,几步上前,伏在床畔,想听听她的呼吸声。
只可惜,她已经像是一块破败的棉絮,颓然地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瞧着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檀婳!”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恐惧,正像一只巨大的嘴,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他上前紧紧握着檀婳冰冷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低声道:“檀婳,你别死,你别死。”
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护你平安周全。
你知道么?
还有人在等你。
陆铮的剑忽然出鞘,在摇曳烛光中泛着一层锐利的青光。
“臣已答应了皇上。这一路,宁肯任务不成,也要护得娘娘周全。”他对着檀婳苍白的脸颊喃喃道,“暗卫所言,便是应下了军令状。娘娘,您死,臣亡。”
檀婳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了他一下,而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喘息着。
“殿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正心烦意乱,而偏偏却有这样不分场合的人在此时多费唇舌。他扬眉便要斥责,但见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医,须发尽白,年事已高。那斥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讲吧。”
“请殿下...放过这位夫人吧。”
这一句话的重量或许他自己也没想过,竟如千钧般沉重,死死地压在他心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此话怎讲?”
“殿下难道不曾想过?便是大王子那样的体质,饮此毒酒也是即刻毙命。而这位夫人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早于大王子服毒,是早该死的人了。”那老太医跪在他面前,神色沉痛:“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念,竟然强逼着她撑到如今,还不肯断最后一口气...”
“夫人心中的执念太深,也太苦了啊...”
他的手倏尔变得冰凉。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逼得她稳妥地将一切都安置妥当,还强自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还记得她方才的目光,分明带着眷恋和不甘地,叮嘱他出兵助萧子吟一臂之力,叮嘱陆铮将元沐恩送回大胤见萧子吟...
她一丝一毫,都没为自己考虑过。
“怎么办...怎么办...”云芝捂住脸,缓缓地滑落在床边的地上,双肩抖动:“怎么办...”
“王爷!王爷!”一个侍卫飞奔而至,跪地道:“胤京来信!”
檀婳暗淡的目光忽然极快地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云芝。”他叫了一声,毕竟是胤京的信件,以他的身份也不便多看。
云芝周身瘫软着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愕然地睁大了双瞳,飞扑到檀婳床前,难掩激动:“娘娘!是皇上!是皇上来的亲笔信!”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既是狂喜,又掺杂着淡淡的酸涩。他伸手握了握檀婳的手,将她涣散的神志聚起:“是他来的信。你好好听着。”
陆铮抽剑回鞘,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