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寒冬腊月,宋州下邑县的县衙里一片忙乱,县令郑图逐个找衙中官吏训话,郑图的紧张是有道理的,隔日长安大理寺巡按张靖符将到宋州来巡视监狱,并设立临时法庭接受百姓告诉。张靖符是大理寺的人,自长安而来,跟地方没有任何瓜葛,若来个秉公执法,执法如山,岂非把这千疮百孔的老底给捅漏了。
郑图本能地想到用强力弹压地方,喝阻百姓接近长安来人,不让他们去告状,但这一条计谋显然无法施行,《大燕法典》明文规定,大理寺巡按至某一州时,可以自行选择驻节地点,驻地有羽林军将士护卫,大门敞开,门前设鸣冤鼓,接受百姓告诉。
与巡按同来的还有明暗两个监察御史,明御史随队监察,暗御史便服隐匿于民间访查,二人可以互通信息,可以联手办案,也可以各自为政,自行出击,端的是神鬼莫测。御史出巡,地动山摇,连汴州的梁王都忌惮三分,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下邑县令。
“我的交代都弄明白了吗,第一,不要自作聪明去使钱,那叫行贿,属于自投罗网;第二,不要自作聪明去拦截百姓告状,因为你不知道那个暗御史藏在哪。第三,不要自作聪明去销毁卷宗,那叫欲盖弥彰。我郑图虽非圣人,做不得十全十美,但这些年来我秉公执政,不偏私,不枉法,也算是公道正派嘛。辖内的冤狱不敢说一件没有,但那是左尉判的,咱们大燕讲究司法独立,我这个县令是不能插手司法审判的,就算揪出问题,至多也就是一个不察之罪,那算什么?君子坦荡荡,不怕半夜鬼敲门,再说咱们是梁王的官,怕长安何来?”
众人纷纷称是,郑图挥挥手,打发众人去了,独留右县尉仇庆,嘱咐道:“多准备些新鲜果菜送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礼数尽到了,料必他们也不会太为难咱们吧。”
仇庆道:“明府高明,咱们是梁王的官,不敢不给长安面子,但也不必惧怕他。倒是王赞府那边还请明府多多关照,他老人家耳根子软,偏听榆林、大塘、良乡三地耆老的话,弄不好会把去冬修水渠的事捅出去。”
郑图道:“不挨着的事,来的是大理寺巡按,只查刑狱,管得着地方行政吗,他若敢越权,我就敢告他。”
仇庆道:“那是,那是,再说,天塌下来还有梁王顶着呢。”
“主要是我为官的确干净,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
打发县尉仇庆去后,郑图冲着他的背影骂了句:“蠢货,天塌下来梁王帮你顶着,梁王犯得着为了你我跟长安翻脸?”
刚骂完,门外转进一个人,二十出头,长的粉嫩水润,腰肢纤细,凹凸有致,这是他的妾侍陈氏,新朝不提倡官民纳妾,但也不禁止,郑图为了求取仕途进步,决心向长安看齐,只纳一个妾,绝不多纳,以引领地方风气。
郑图一面骂她不该来公堂,一面又忍不住把她抱上膝盖,一张臭烘烘的嘴早亲了四五下。
陈氏娇嗔道:“前日答应给我兄弟的差事,为何又罢了呢,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可不许欺骗奴家。”
郑图道:“哪是骗你,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长安来人了,我得避避嫌疑不是。”
陈氏道:“上次汴州来人,你不还出去嫖\/妓吗,这回怎么变老实,这里是宋州,怕长安作甚,左右有梁王顶着呢。”
郑图笑道:“你女人家懂什么,如今梁王也要看长安的脸色呢,真让上面翻出什么来,梁王也只能大义灭亲,不会为我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得罪长安皇帝的。”
陈氏道:“奴家不懂这些,奴家心里就装着兄弟,再说不就是修座桥吗,钱是赚了点,可事也没少干,操心上火的,又不是白拿钱。那以前,屁事都不干,谁又敢说什么。”
郑图道:“我的姑奶奶的,今时不同往日啦,长安那伙人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一个个恨不得啃了咱们,他们才有功劳。乡里那些耆老也跟咱们不一条心,动不动就闹事,就举报,我这个县令看着风光,实际是老鼠进风箱,前后受气,左右为难,难熬哟。不过你放心,咱家的事回头就办,回头就办,你信我,我绝不食言。”
陈氏不悦道:“回头就办,回头就办,你这话我听的耳朵都生茧了。限你三天,若办不成,休想上老娘的床,入老娘的身。”
陈氏气鼓鼓地去了,郑图啧啧嘴,先骂了声:“臭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又是一叹,摇摇头,自嘲道:“说来说去,还是咱自己没本事,若有本事,跟随李大将军去征南诏,将来封侯拜将,呼奴使婢,也是风光。或不然向长安、洛阳的银柜借一笔钱去下南洋,占几处小岛,自家建国称王,也是自在。没胆量出去,只好守着这官位苦熬咯。选官苛严,规矩又多,上下几百双眼睛盯着,虽说待遇还算优渥,到底失了自在。”
……
下邑西南,界桥外二十里处,一支由长安来的官队正在路边树荫下休息,他们一大早从驿站出发,准备在午前赶到下邑县城。巡察天下十分辛苦,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满面尘灰,若非官袍加身,弄不好会被人误认为是乞丐帮在冬游。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们就出了驿站,宋州下邑县是他们此次出巡的最后一站,临近年关,他们都盼着早点结束好回长安过年,但大燕律法森严,约束官吏十分严苛,他们哪敢敷衍了事,只好挤挤时间,先苦后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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