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崖,老林。
黄昏已落,日光微暝,一轮新月悄然露出了痕迹,林中树枝映在地上影影绰绰,一片静谧,连蛙虫的鸣叫声都没有。
姬歌靠在一株树后,眼睛明亮,仰头望着黯淡的天穹上泅开的巨大阴影,怔怔出神。
有风拂过,呼吸着清冷沁骨的气息,姬歌不禁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恍若已过了许多年般,由心底感到疲倦漫上来,仿佛苍老了很多。
两年的囚禁,姬歌被困在小小花房中不得自由,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不啻于是世上最残忍可怕的极刑。
姬歌实在是乏了,没有去想女师为何在今日将他赶出,且又不准他回去,只是静静靠在树上,两眼合上,随着夜幕的缓缓降临,心也逐渐宁静下来。
陡然,姬歌睁开了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将身子尽数藏在树后的黑暗中。
他学着当初在丘谷之时老猎头的呼吸方法,按着莫名的节奏,双眼微阖慢慢地一呼一吸,身体也随之自然而然地一缩一放。
整个人蓦地与周遭奇妙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化作了一片轻羽,又似是一块磐石,就在那里,必会不自觉忽略了他的存在。
夜,寂静无声,甚至透出丝丝凄清,但很快这寂静就被打破了。
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处草丛中骤然掠出两人的身影,似在追赶,又像是在缠斗,纠结在一起,难舍难分。
“来了。“
姬歌的气息愈发悠长,心中默念,并没有侧目去看,仍旧是靠在树上,背对着两人。但仿佛后背上长着两只眼睛一般,姬歌借着这山头徐徐吹拂的夜风将周围一切都收之眼底,甚至比以往用肉眼看得更加清晰,印在心头。
两人都是堡中的少年,拳脚来往间黑气四溢,呼啸生风,每一击都不比当年的姬歌弱。
姬歌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两年中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殿的课业重新开始,古堡每日里都会有无数场争斗,不指生死,却都是全力以赴,血光频现。
究之缘由,不过是围绕第一序列之上的排位罢了,这丝毫不比当初的死亡令人恐惧,甚至残酷程度犹有过之。
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在序列上的位置,亦或者是没有登上,排名越低,就意味着距离淘汰就越近,而在古堡淘汰即是死亡,仿佛像是一只不可抗拒的无形大手,将他们推到深渊前,鼻翼都甚至能嗅到那声声将死者冰冷的喘息,更叫他们不安与惶恐。
只有一步步踩着无数人的头颅而上,才能堆积成一条脱离深渊的狭路。
第一序列上也只有那寥寥数十个名字。
黑衣人死后,堡中像只是死了一位奴才,无足轻重,未掀起半点波澜。
但姬歌被禁足花房,如同牢犯,除了院中几位临近的奴从知晓姬歌的近况,所有人都忘却了两年前那个斩杀乌迪的花奴,认为他已如堡里最寻常的一样默默死去了,被抛落下后崖,就连察尔也难以确定他的生死。
甚至有的时候,那些奴从在深院里呆着无聊了,看着那没有一丝声音发出的阴暗小屋,也涌上一股里面的人已经永远沉眠了的错觉,一如昔日的“它们”。
于是姬歌在第一序列上的第六位一直都没有变化,似是一个禁区,但所有人都明了那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位置而已,前七位只有六位是活人。
“嘎嚓!”
两人兔起鹘落,都快到了极致,从树梢上飘下,劲风呼啸,交手中脆响不绝折断了不少树干、枝叶,簌簌掉落。
“嘭!”
两人又是拳拳相撞,却从中爆发出剧烈的波动,轰然散开,一道道黑气弥漫,又在咯嘣声中截断了身旁的树木。
二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出几丈,四目相视冷冷对峙了许久,刚才的交锋并没有撼动他们分毫,气血翻腾中,黑气在周身隐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愈加强盛起来,可一直没有再动手。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浑身肌肉高高鼓起的人忽的一笑,周身的气势陡然消散而去,黑气也尽数敛入了体内。
他长着一张平凡的面孔,甚至有些粗糙,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和善,甚至有几分憨意,只是他的两只眼睛闪烁间透着精光,再加上之前的浑厚黑气,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哈哈,能在序列上占据第三位这么久,你果然不是只有虚名,我即使是倾尽全力之下,也不敢说有一定的把握能够赢你!”
他笑了笑,左手握住右臂的手腕转动了几下,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姬歌在心中轻咦了一声,气息微有波动,扭头望去。
此人的右手竟然是自小臂处似乎被截断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换上了一只铁肢,整个铁臂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色泽,其上平滑没有一丝割痕,仅仅是转动了几下便透出一股慑人的气机,让人望而生寒。
姬歌看着那只铁臂,心中对他的身份已有了猜测。
那人望着余下那人的眼眸,心中不禁一凛,错开目光,心中疑惑却像是无意似的笑着说道:“你这鬼眼睛,倒可真是厉害!”
“不过既然打又赢不了你,那还不如不打,第三位还是你的。今天,就这样吧!”
余下的那人一头银发在月芒下交相辉映,如披上去一般,五官比起两年前愈加深刻冷峻,脱去了青稚,银眸明亮而凌厉,目光如两把刀子般锋锐,寒意逼人,令人心生凛然,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