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正想说:姑爷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去看看大丫头。段伯烽却已经对俞程礼俞程文道了失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俞程礼反应过来后,女婿已经走得没了人影,心里既失望,又觉得没脸,禁不住要生气,但这个气又生得实在站不住脚。
女婿在意女儿难道有错?再往下说,就成了他做岳父的不关心女儿,甚至不想女儿女婿好。
何况从来只有别人千方百计巴结他那个总督女婿,没有他女婿巴结别人的。
想想,又觉得自己能受段伯烽礼遇,已经是少有的得意事。
他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二老爷二太太跟着走了。
见晴姨太太不大高兴,道:“总是一家人,以后逢年过节他们总得回来。”
晴姨太太不以为然,心里有了别的心思,便不把俞程礼的话放在心上。
……
段伯烽出来不见了人,就让小丫头领着,去凤笙在家时住的跨院。
闫府跟段府的格局相差不大,只是凤笙院子里花草多,这个时节,看着依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浓绿。
凤笙拿着本书,靠在藤榻上,她待的地方是个敞轩,临池,此刻她在干什么,从很远处便能一目了然。
段伯烽见她半天不动,走过去。
有心想猜猜太太的心事,又觉得没必要。
多半是在想念她过世的母亲。
这是三言两语没法一下开解的心结。
见院子里桂花开得不错,他就折了一根短枝,上面零零散散开着小花,香味很浓。见凤笙一头长发如瀑,又浓又黑,用玉簪挽成纂,他临时起兴,把凤笙发间那根玉簪抽出来,换成桂花枝,把凤笙惊得醒过神来。
见凤笙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段伯烽道:“好点了?”
凤笙低着头:“我没事。”
“真没事才好。”段伯烽点点头,让春雁去通知张副官,今晚就歇在闫宅。
春雁欢欢喜喜地去传话。
晚饭凤笙吃得不多,睡得也早,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地,觉察段伯烽在穿衣服。
她坐起来:“您……”
一时张口结舌的,竟不知道自己一下子该问什么。
隐约预感到段伯烽在这深更半夜,外头乌漆抹黑 ,却在穿衣服准备出门,必定是有相当要紧的事。
她想不起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段伯烽在为什么事奔波,很快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弯,披上衣服爬起来,道:“我让春雁带您出去。”
闫府再没有比春雁更熟的了,甚至有一条小路,直通后院马房对外的小门,恐怕连蒋老实这个管家都不知道。
趁段伯烽还在扣衬衫纽扣,凤笙叫起来春雁跟她说了说。春雁听说让她从小路把姑爷带出府,也不多问,很伶俐地应下了。
段伯烽衣装整齐地出来,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包住凤笙的手,把她塞回屋里,道:“睡你的,我很快回来。”然后放低脚步声,急匆匆走进了夜色里。
凤笙干脆又在外套下面加了件毛衣,靠坐在窗栏边闭目养神。
深秋夜晚的凉意越来越重,半刻钟后,春雁回来了,在外面小声敲门说“大奶奶是我”,凤笙赶紧让她进来:“送出去了?没碰到人吧?”
“没有。”春雁摇摇头,“您放心。”
凤笙被她这句“您放心”,闹得莫名有些心烦。
她知道自己还不至于为段伯烽,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
可心就是静不下来。
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连段伯烽都没法等到明天天亮再办事。
春雁倒了杯茶塞进她手里,没有注意她在走神:“您快喝点热的驱驱寒,这天越来越冷了,不烧炭盆都不行。”
凤笙示意她也喝一杯,道:“我记得五岁那年,也是个大冷年,听娘说,那年冻死饿死了很多人……”
春雁连连点头:“我记得,我记得,太太就坐在您现在坐的地方。您那会儿太调皮了,饭也不肯自己吃,非得让太太喂。”
凤笙言语里也带出了笑意:“是太调皮了……”
春雁知道她一想起太太就伤心,赶紧找话岔开:“要是今年也是个大冷年,外面那些人该怎么办?”
凤笙已经就这事在思考。
先让兴业行在渝城、奉城的掌柜,分别从川省、东三省购粮。
这时候,天津、上海、广州等几个较大的粮食市场,肯定有不少大米庄在急着屯粮了,现在购粮,价钱恐怕不会低,但也不能不买。
实在不行,就让闫学麒在美国购买,走上海港的航运,运回来。
时针走到四点的时候,隔着门,张副官小声拍门喊夫人。
春雁大门打开。
张槐半边肩膀扛着段伯烽,把段伯烽扶到对门的鸡翅木榻上。
头也不回地对凤笙说:“总长受伤了,子弹还卡在里面,你能不能--”
“去厨房烧一锅热水。”凤笙边说,春雁边应,“张副官,我在这儿照看总长,你去拿急救箱。”
张槐来不及想她,竟知道车上备着急救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凤笙从针线筐里拿出把剪刀,刷刷几下,剪开段伯烽身上血糊的衬衫,见一个花生米大小的孔洞,半穿透了段伯烽的腹部,还在往外冒血,不由得在心里抽了口凉气。
她想这颗子弹会不会击穿段伯烽的内脏?
张槐提着急救箱回来,凤笙问他:“你会取子弹吗?”
张槐正色道:“卑职在校时,念的正是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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