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便在蒲团对面的空地上坐下来,身姿端得笔挺。
他看起来还是那副饱读诗书的儒雅样子,只是头上添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
纹更深了一些。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十二叔,收手吧!”
十二叔?他竟然叫这人十二叔,难道这人也是叶家人?
燕渊虽然跟了他日久,却也只知道他是前朝旧人,可从来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面具人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面具人终于沉声说道:“阿秋,你当知道。身为叶家人,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燕渊又一次觉得讶然。
这人,这人从来不以这种平和的语气跟人说话。
叶知秋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语气更是无比的萧瑟凄凉,“就算您有一天颠覆了凤氏的江山,那又有什么用呢?终归到底,我们的家族,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这句话无疑石破天惊,饶是燕渊定力再好,也被叶知秋的这句话炸得呆愣当场。
不属于这个时空,什么叫不属于这个时空?
燕渊右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激动之下喊出声来。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这个叶家比他更离奇。难怪连母妃偶尔也神神叨叨的,说的话做的事让他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难以捉摸。
外面的暴雨和雷声还在继续,两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浑然没发觉墓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别人。
因此,面具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只听他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叶氏家族既是受上天指派来了这里,为什么就不能主宰这里的一切?”
“当年,当年要不是燕氏小儿恩将仇报、听信谗言屠了叶家满门,你和我又何至于此?我就是恨!恨天!恨地!恨燕家!更恨凤家——”
那一声声地恨,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疯狂!
燕渊的心也随着他的那一声声恨沉到了寒潭。
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隐秘而离奇的事情。难怪,他会收自己为徒,教自己武功,却也全力防备着自己,更不曾有师父对徒弟的半分呵护和关爱。
却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利用自己而已。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跟凤氏的子孙斗法,最后斗到两败俱伤之时,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叶知秋怜悯地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十二叔,我跟您一样,也恨。可是再怎么恨,我也不会与外族结盟来侵略自己的家国!终归,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养活了我们叶家的子孙!您这样做,实在有辱祖先们的在天之灵!”
“我不管,只要能够解恨,我什么都可以去做!”面具男人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
那一场杀戮,是他亲眼所见。若不是忠仆护着他藏到水井里,他也早就成了六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里的冤魂。
“就为了解恨吗——那你干脆杀了燕渊,杀了凤琛,杀了凤氏家族的所有人。以你的武功,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叶知秋理解他的痛苦,却无法赞同他的所为。
“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杀?让他们互相去杀才够痛快!我要先杀掉他们最在意的人,让他们一步步濒临绝望,这不比直接杀死他们更解恨?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真的是个疯子!
燕渊只觉自己犹如浸在了数九寒天的冰窖里,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得凝固了一般,嘴唇更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叶知秋也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具人,继而摇了摇头。
他虽然也贯会搅乱风云,可神智至少还有一点清明,但瞧着他这样子,早已经疯魔入骨了。
叶知秋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既然劝不住,那他也只得离开。
面具人狂笑一阵过后,却叫住了他,“阿秋,你走可以,但你必须说出龙脉之地的具体地点!”
“十二叔,连您也不信我?”叶知秋惊愣问道。
面具人道:“之前凤七问过你,燕渊也问过你,如今轮到我问了,难道你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叶知秋正色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如果你能再给我五年时间,或许能得到准确地点。”
“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耐心再等。再说我的身体……”
面具人没有再说下去,叶知秋却明了他的话意,“所以,为了活得长久一点,我还是要劝您收手。十二叔,叶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总希望您能活得更久一些!”
“像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面具人讥笑了一声,终是挥了挥手,放了叶知秋离去。
燕渊抢在叶知秋之前出了墓室。
暴雨仍是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地上积水深深,那些埋得浅的坟堆已经露出了白骨,有的还是鲜活的尸体,各种尸臭更是扑面而来,熏得燕渊忍不住想吐。
他急忙快速窜过坟场,到了小树林里才叫住一直在他前面疾走的叶知秋。
叶知秋停了步子,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打伞。
燕渊身上的衣裳更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会儿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站在倾盆的大雨里相对而立。
黑夜里彼此看不清神情,只偶尔借助闪电的光亮看到彼此的位置。
燕渊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你一定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对吗?”
如他所愿,叶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