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如何忠孝觅两全
景和二十三年正月,北仓国顾学士之女顾妧主动请求赐婚,下嫁前朝皇子沈夙,被皇帝特封为清尘郡主,诏书特下,帝都临堰上至朝堂下至民间皆是一片哗然,议论四起。
皇帝命人赏赐了许多珍宝送来翮清宫,我淡淡瞧着,随手取了些,打发给前来恭贺的内侍宫人。
沈夙在我身旁道:“阿妧,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未迟。”
“听闻爹爹在闻听消息那日便离宫回府…”我看了看天色,朝他粲然一笑,道:“时候不早了,看来我爹娘是不打算入宫见我,那我便只有回去一趟了。”
言罢,命一宫婢前去宫门口备了马车。
沈夙轻蹙了蹙眉,问道:“可要我陪你?”
我摆了摆手,玩笑道:“不必了,府上家丁众多,我怕护不了你平安。”
话虽是玩笑话,我却真有这份担忧,若是父亲当真动怒,依照除夕夜那晚来看,沈夙的身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夙了然的点点头,并不多言,只道:“早些回来。”
我一愣,而后轻轻应了声,朝外走去,走出几步,停下来回过身,沈夙长身立在门前,一袭白衣卓然出尘。
他望着我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落在冬日的暖阳里那般纯净无染的模样,竟生生的晃目,我慌忙别开眼,却有些心神不明,忽而觉得恍惚,只睁着眼迎着那轮艳阳望去,禁不住心生感慨,日后,怕是再难看见这宫里的阳光了罢。
不过离家数日,再回来却是恍若隔世的感觉,下人们见了我虽仍旧如往常般恭敬,却是神色有异,皇帝赐婚一事想来整座临堰城都传遍了,府上还不知怎样的天翻地覆呢。
我走到大堂,父亲母亲已然端坐,定是有下人提前通传了,我却意外的看见桐秋的身影立在一旁,不觉心里一惊,她一如既往般恭顺,朝我屈膝行礼,却是以郡主之礼相待
我心里嘲讽,只作未见,走上前,朝父母款款行礼。
“爹,娘。”
父亲深望了我一眼,面色沉冷:“而今你贵为郡主,该是我们向你行礼才是。”
桐秋在旁,我不知父亲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起了怒意,便不再多言,只跪了身,垂眸道:“女儿任性妄为,任由父亲责罚。”
母亲见我此番模样,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妧儿啊,你怎么这般不听话?这么大的事,竟未曾与父母商议。”
“妧儿心知父母定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父亲拍桌而起,怒声道:“所以你就擅作主张?!好大的胆子!看来是平日为父对你太过放纵了!来人,拿藤条来!”
“不要…”母亲慌忙起身拦着父亲,痛声道,“妧儿女儿身,怎经得起那一顿,如今木已成舟,莫要再生枝节了。”
“这时候了,濋姿你莫要再由着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父亲却是头一次对母亲的劝阻只当未闻,狠声道,“去取藤条来!今日我就要好好管管这野丫头!”
记忆里,父亲极少对我动气,这般盛怒更是少有,哥哥年少顽皮时曾被父亲用藤条教训过一次,父亲少年时也曾习武,虽是儒生学士,不过几鞭,却下了狠手,虽有母亲与我一并拦着,哥哥却也卧床数日。
此刻我不由得攥紧了裙角,心里微微发颤。
很快,便有老奴取来藤条,递过时有些犹豫:“老爷,小姐身子骨弱…”
“莫要再护着她!”父亲一把夺过藤条,扬手便是一鞭重重落在我背上,我似乎听见皮肉裂开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我用力握紧了拳,痛得皱起眉,面容扭曲却也不肯喊一声疼,只苍白着脸色,声音颤抖的道:“爹,是孩儿不孝,请您…请您责罚。”
“好!我就成全你的心愿!”
父亲言罢,又高举起藤条,母亲猛地冲上来,挡在我身前。
“够了,你这是要打死她吗?”
父亲纵有滔天的怒意,面对着母亲,却也只能一声重叹,扔了藤条。
母亲蹲下来心疼的望着我,眼眶泛红,几日不见,她仿佛苍老了不少,我忍不住鼻尖发酸落泪,沙哑着声音唤她:“娘…”
“妧儿,你怎么如此任性呢?”母亲满眼痛惜,轻抚着我脸颊,“沈家遗子…便是当朝的仇敌,皇上纵然心胸宽广,旁的人又该如何呢?日后…你必要受委屈的……”
母亲凝着我脸,却是心疼得再说不出话来。
我勉力对她露出一抹笑,压下背上刺骨的疼痛感,声音轻柔,却透着坚定:“娘,您曾说过,只盼望我这一生平安喜乐,女儿不求富贵荣华,只希望能得自由,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罢了…”
父亲寒声道:“那二皇子我们高攀不上,我门下也少有同侪中泛泛之辈!你…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郡主,”一直静作旁观的桐秋此时却淡淡出声,“娘娘吩咐了,若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会替您向皇上求情,还望郡主三思。”
仍是恭敬万分的语气,我却听得有些陌生。
我静静望着桐秋,她亦算得上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却好似从未看清过她的模样。
记忆里,桐秋总是温婉得体的模样,说话从来不急不躁,每每瞧着我,亦是笑容温和,我一度将她视为长辈,小时候听得苏浅唤皇后姑姑,我便常常叫着桐秋作姑姑,而今…我缓步走到她身前,眸光里闪着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桐秋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