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想看宝玉的文章,大喜,立时命人去喊宝玉过来,让他预备好衣裳文章,又命贾环多多的说些苏铮之喜好。贾环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宝玉也知道苏铮乃是大儒,忙回去细细的预备文章诗词不提。

三日后,贾政领着贾宝玉,贾环作陪,一齐往苏铮府上去了。

苏铮见宝玉生得白白净净,模样儿倒是极好,赞了几句。贾环在旁羡慕道:“听高家表叔说,二哥哥长得极像祖父年轻的时候。”贾政连声附和,喜不自禁。

苏铮便将他的文章拿来瞧了瞧。果然文如其人,一颗温柔胆,一片玲珑心,只没什么用。乃道:“贾二公子,你可是偏爱庄子?”

宝玉面上一喜,道:“是。晚生极爱《南华经》。”

贾环在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苏铮见了笑道:“环儿不喜欢庄子么?”

贾环眼皮子一跳,心道,您老人家何苦来又拉上我!只得老实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一般喜欢罢了。”

苏铮忍着笑问他:“何为一般喜欢?”

贾环埋怨的瞧了老头一眼,道:“就如同在街上看见一件极精美的玉器,喜欢,但不会想着去买。”

苏铮追问:“既然喜欢为何不想买?”

贾环道:“那般玉器必然极贵,弟子不愿意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只能摆着看之物,并无实在用处。弟子觉得不划算。”

苏铮道:“若人人都如你这么想,那玉器岂非卖不出去?”

贾环道:“自有旁人极富裕,视万两黄金如十个铜钱,可随手买了去。就如我会随手花十个铜钱买根糖葫芦一般。”

苏铮面上忍不住露出得意来,又扭头看着宝玉:“庄子不为物役。只是寻常人哪里得不为物役?不为物役者唯有那些本事极大之人或是身份极高之人,就如环儿说的,视万两黄金如十个铜钱。寻常之人,汲汲于蝇头小利,钻研于阿谀奉承,为的是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以图仕途经济。我瞧你文章里头有‘求自洁’之意,这一条须得改了去。”贾政在旁捻着胡须连连点头。

他才说到“仕途经济”,宝玉的脸色已有几分不好看了;后头愈发难看。

贾环忍不住说:“二哥哥,纵然苏先生的话有几分不如你意,装也须得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来才是。”

宝玉站起来作了个揖道:“恕晚生不会装腔作势。”

贾政闻言喝了一声“无知的业障”,才要站起来打圆场,苏铮向他摆摆手,问贾环:“环儿,你会装腔作势么?”

贾环撇嘴道:“我会。”

“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了装腔作势呢?”

贾环道:“总有不得不违心哄着旁人的时候。”

苏铮乃瞧着宝玉道:“怎么宝二爷没有么?”

宝玉道:“不惯做违心之言。”

苏铮又看贾环:“环儿怎么就惯了呢?”

贾环嘟囔道:“一家子总得有人惯这个的么……”

苏铮长叹一声,问贾政:“政公,环儿几岁?令二公子几岁?”

贾政哑口无言。半日才说:“宝玉自幼是老祖宗身边养着的,有几分惯着,待过两年明白事理自然就好了。”

苏铮淡然道:“还要过两年?他已经十七岁了,却靠一个十四岁的兄弟替他挡风遮雨。政公,恕老夫直言,贵府如今便是环儿一个小小的孩子在撑着。贤王府上,他曾去探听消息;权贵家中,他也曾小心陪话;市井之中,他与贩夫走卒交往。朝局动乱,危如累卵,何其艰难!”乃扭头看贾宝玉,“环儿说你是个天然干净的人,厌恶雕琢虚伪。这是你性子绵软,你若性子狂妄些便是个狂生了。莫忘了,祢衡便是个赫赫有名的狂生。”

宝玉已听出他几分意思来了,垂头道:“晚生不敢击鼓骂曹。”

苏铮道:“你虽不敢击鼓骂曹,也不会忍辱侍贼。我且问你,倘或方雄在时看中了你们府上房子精巧别致,要逼你们搬走腾给他,你待如何?”

宝玉愣了。半晌才说:“他并没有!”

苏铮道:“听闻方雄在京中也没少抄家。万一他有此意,你待如何。”

宝玉想了半日,咬牙道:“宁死不从!哪怕一头碰死在石头狮子上,也是一条冤魂!我不信他能住的安生。”

贾环实在忍不住了,翻了个大白眼子:“以书生之心度恶煞之腹!他杀人如麻,手下冤魂无数,多你一条不多少你一条不少,你想找他报仇还得排队!”

苏铮笑问他:“环儿呢?你待如何?”

贾环道:“先去溜须拍马,胡扯瞎掰,什么我们府中的风水与他八字不合、他住进来会兵败如山之类的。”

苏铮道:“若他不答应呢?”

“京城这么大,总能寻访到比我们府更好的院子、花园子,挑一家没有七十岁以上老人并十岁以下孩子的,怂恿他去夺那家。”

此言一出,连苏铮在内都倒吸了一口气。苏铮立起眉毛来指着他道:“你说什么?!”

贾环道:“李代桃僵尔。盛世仁义礼信,乱世刀枪剑戟。旁人虽没惹我,我也没惹谁,无辜受难落在谁头上都一样。我祖母八十一了,侄儿才十二。八下里顾不着的时候先紧着自家要紧。先生,西洋英吉利国有谚语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而世间之事多半是,园植玫瑰,邻有余香。邻居若是嫌旁人院中的香闻着不过瘾,当是他自己也种上一盆,而非我将我的送给他。”后头这番话跟前头全然不搭,又隐约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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