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暑气难当,夏蝉在枝头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池子里微风不起,波澜不兴,滟滟的水纹反着日光,很是晒眼。
红绣把窗上的竹帘降下来,房内便陷入一片幽暗之中,见状底下的丫头忙去掌灯,亦有两个换上新茶奉在桌,又悄悄退出去。
书房中安安静静,只听到叶君生拿指腹拨佛珠的声音。
他靠在竹凉椅上,一手撑头,一手持了串血珀佛珠漫不经心地数着,过了一阵方抬眼去看那个还单膝跪在前面的人。
红绣立在棋盘边,颇有些担心地朝关何的方向瞅了瞅,然后又轻叹气,低头收拾棋子。
“跪这么久了,有话就直说。”叶君生把佛珠丢在案几上,抬手端了茶水来喝,“庄主我还有事,没功夫在你身上费事费时。”
关何垂首应了声是,随即沉下嗓音:“属下想留在书院。”
“呀,想留下啊?”叶君生一面喝茶,一面却笑道,“这么说是想通了,不打算走了?”
“……”静默了片刻,关何仍旧迟迟回答,“……属下亦想拿解药。”
听得一声“啪”响,大约是他将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掷,关何不敢抬头。
“你还真是敢说啊?!”叶君生气得发笑,指着他就道,“天底下就有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想想我肯不肯?”
“属下这些年,替庄主办了不少事。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从不有半句微词。”关何句句诚恳,“属下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庄主当年,不也答应过,会许我自由的吗?”
“你这是在跟我算账?”他声音一冷,面无表情,“你可想过,若如不是我,你早在定州就死了,还能活到今日?”
“是,庄主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庄主若有差遣,属下定当万死不辞。”
叶君生拍着扶手就喝道:“那你还来跟我说这些?”
“可我需要解药!”他依然坚持,“还望庄主成全。”
叶君生咬牙切齿:“那我要是不给呢!”
“……”
关何犹豫少顷,这才慢慢开口:“属下并不认为……刺杀顾思安,除我之外还有更好的人选。”
他壮着胆子,一句一顿:“我已在书院潜伏半年,纵然他身边千百兵将,我也有把握能取他项上人头,冯香主纵然轻功再好,但论手段远远应付不了这等场面。”
“怎么?你还在威胁我?”叶君生嘴边仍含笑,语气却是森森阴冷。
“属下不敢。”他微微抿唇,皱眉迟疑了片刻,忽然撩袍,直挺挺地朝他跪了下去。
这一动作连那边得红绣也暗自一愣。
“庄主,算我求你!”
他将头一垂,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跟他说话。叶君生脸色渐渐缓和,手指在扶手上轻叩,只是看着他,一言未语。
忽然有点好奇,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开口,他就得这么一直一直跪着?
心里不禁冷笑,正要说话,蓦地见他双手撑地,头慢慢的磕了下去。他怔在当场,才到喉中的讽刺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
依稀想起那年大寒,在定州荒芜的郊外,漫天白雪飞扬,官道上战火的痕迹,斑斑驳驳,不甚清晰。
他曾也跪在雪地里,朝他磕头。
……
“起来吧。”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叶君生的义弟了。”
“有我一口饭吃,就决计不会饿着你。”
爹爹那话说得真不错。
山庄里,没有谁是会一辈子留下的。
轮到他也一样。
不会有人,能随他一生,筵席散场,总归是要走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叶君生放下撑头的手,淡淡道:“你起来吧。”
“待取了顾思安的人头,我自会把解药给你。”
关何松了口气,竟没想到他真的应允,当即抱拳哽声道:“多谢庄主。”
“现在谢我还太早了点。”他又把案几上搁着的佛珠拿过来,慢悠悠的拨,“在此之前,你还是我明月山庄的人,我嘱咐你的事,不得拖延。”
“是。”
他颔首施礼,而今只要能拿到解药,做什么他都愿意。
“行了。”
叶君生抬手挥了挥,“你下去吧,我累得很。”
“是。”
关何站起身,依言退出去。
瞥见他走远,红绣把整理好的漆盒合上盖子,偏头对叶君生笑道:“庄主果然还是心疼小关的。”
后者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闭目养神:“我心疼他?我不过是心疼我的银子。这事儿没了他,旁人还真办不好。”
“庄主会给他解药么?”
“不给!”叶君生数佛珠的速度稍稍加快,皱眉沉默了许久,又补充,“横竖先稳下他再说,拿不拿,看他造化了。”
红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指尖往那棋子儿上一撩,光滑如玉的黑曜石反出椅子上的人影来,轮廓明朗可见。
约莫是前几日太过忙碌,奚画这一觉睡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夜里戌时才醒。
关何果然不曾骗她,一睁眼便见他坐在床边,目光盯着虚里,似乎在想事情。
奚画扬手往他眼前挥了几下,关何睫毛一动,方是发现她醒了。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关何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你睡得可真久。”
“这什么时辰了?”
偏头去看滴漏,奚画自己都吓得咋舌。
想是累得很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