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
宜嫁娶,冠笄,置产,会亲友。
忌开市,造屋,治病,出行。
叶颜随手翻看着小太监呈上来的黄历册子,看着上头这段以朱笔勾出来的字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片刻后,方才抬头看了站在面前的一堆人一眼。
但就这平平常常的一眼,这一屋子的人便就立刻稀里哗啦地跪倒了一片。
虽然没有人敢出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即将被抛弃的可怜和委屈,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已经流下泪来。
饶是叶颜素来冷情,见到这些朝夕相对的宫人们是如此表情,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不忍。然则,这点儿情绪却不过只是维持了一瞬便就消失不见了,她很快地便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两世以来,她决定的事,从无转圜,既然说了要于这日离宫,便再无更改之理。更何况,自到达这个世界十年以来,她未尝没有一日不期盼着离开。到今日,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这皇宫之内再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也该是隐退的时候了。
只是没料到,她早起刚刚说了这个事儿,这一群她自小调、教出来的,平日里比谁都伶俐、比鹌鹑还听话的宫人们竟就忽然成了这个样儿了。让她在错愕之余,也有了些欣慰。既然还把她当成主子,那想必日后还是能给那个仍欠打磨的便宜兄弟些许助力的,也让她离宫之后的日子更加放心一些。
想到了这里,她缓缓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案上,淡淡道:“都退下罢,自明日起,我便即离宫,皇帝自会妥善安排你们的。”
她素来说一不二,这话一说,宫人们即便再是不舍,也不敢再多言,只纷纷啜泣着给她磕了头,然后便就起身,静静地退出去了。
这几十号人动作是难得的整齐划一,又安静又迅速,很快地,偌大的宫室中便空旷了下来。只有两个身着玄黄两色宫衣的少女没有离开,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她们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俱都生的花容月貌,不但衣着与旁的宫人不同,身上也不似普通宫人一般手无寸铁,竟是都佩着一宽一窄两把利剑。再看她们的身形虽然都很纤细,但笔直的背部和紧绷的手臂却无一处不隐隐蕴藏着力量。晃眼看去,不像是禁宫中的宫女,倒似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叶颜看了看她们,清冷的面容上仍是平静无波。片刻之后,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也去吧。”
听得这话,那两个少女浑身一震,再抬起头来时,其中一个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求殿下不要丢下奴婢们,带着奴婢们一起去罢。”
另一个虽然没有哭,也是眼圈儿都红了,却仍是挣扎着没有掉眼泪,冷静地道:“殿下独自一人出门,衣食住行诸多琐事还需人打点。不如就带着奴婢们,也好为殿下效些许犬马之力。”
叶颜看了她们一眼,仍是淡淡道:“你们有这份心思,已是不错。但我意已决,明日便就独自离宫。你们二人跟了我这几年,身上的功夫虽还差着些火候,但应付寻常事端已足够,便就留在宫内,替我好好照顾皇帝罢。”
她说的坚决,那两名少女虽然百般不舍,却也不敢再多言,只每人再向她磕了几个头,便就依依不舍地退下了。
只是,她们才退出门外,连宫门还没有掩上,便有一个少年一把推开了她们,自宫门外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这少年不过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黄的锦袍,束着一根玉带,一头黑发在脑后挽了个揪儿,愈发显得面如美玉,眉若春山。
他一路小跑,对阖宫内外诸人的纷纷跪拜只做不见,跌跌撞撞地扑到叶颜怀中,径直抱着她痛哭道:“皇姐不要我了么?”
叶颜无奈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刻钟的弟弟,顿觉十分头痛。满朝上下,谁能想到这位都已经即位称帝快一年了的皇帝,竟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呢?若是给太后,或是前朝那些大臣们知道,想来又会有好一阵子的劝诫和谏言了。
不过,身为他唯一的姐姐,叶颜却素来不是那等喜欢说教的类型。见到他如此,也只不过是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谁料到,刚刚拍了两下,便见到他呲牙裂嘴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含泪道:
“皇姐力大,还请怜惜小弟则个,且莫再动手了。”
叶颜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立刻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开了。
她本出身藏剑山庄,那一日醒来不知何故忽然变成一个女婴。后来虽则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昔日的大唐,也早就没有了藏剑山庄,但因着不愿将前世那一身功夫丢下,自幼年时候起她便开始自行修习问水诀和山居剑意。为了在这完全不同的时空中,早日拿起轻重双剑,她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锤炼着自己的气力。
如此一来,她的力气就较常人略大了些,特别是对着自家这位兄弟的时候,偶尔因未刻意控制,便会不小心弄痛了他。
好在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惯了。未料今日竟又忽然做如此小儿姿态,想来,是知道她要离宫的消息了。
她看着自家弟弟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抽了抽嘴角,末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叹了口气道:“我已决定,明日便走。”
赵祯听得这话,原本还想着躺下打滚哭闹一番的,但待到看了她这清冷的俊颜一眼之后,却忽然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