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陛下的身子越发的重了,人也变得格外慵懒,时常久坐西暖阁中半日不动。
我因此便劝她多去上林苑中走走,过程也不免煞费心思,我告诉她太液池的芙蕖已尽数盛开,好容易说动她起身,待她去看时,才发觉花期已过,只剩下荷叶田田无穷碧。
她于是抱怨我哄骗她,几欲不睬我,我好言相求许久总算让她不再怪我,但她亦要求我将满园密叶罗青烟,朝日艳且鲜的盛景画出来给她看,且限定三日内完成。
我只得无奈领命,无事时便在房中思量该如何还原美景以令她愉悦。
这日,我理好了思路铺陈宣纸准备落笔时,孙泽淳刚好来找我。他带了三名内务府选出来,为陛下即将诞育的皇子准备的乳母人选。
“这几个都是礼仪房精挑细选的奶口,为皇子选乳母一向是咱们司礼监管的事儿,你瞧着哪个好跟陛下回明了就定下吧,这会子进来还得有一堆规矩赶着学呢。”
孙泽淳随即向我介绍这三人的背景情况。挑选乳母在宫中算是件大事,皆因皇子公主一出生便交由乳母喂养,在他们懂事之前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便是乳母,相比亲生父母需要维护皇室礼教与庄严不同,乳母反而更能令他们有机会感受到亲昵和疼爱,是以乳母的性情人品在挑选过程中便至关重要。
我见其中一位方姓的妇人生的白净,眉目间有几分陛下的清丽之色,便着意多问了她几句,她的回答令我觉得她是个性情平和稳重,颇具母爱的女性。
我想着如果选了她,也可以让未来的殿下有机会和母亲长相相似的人多相处,等到年长一些再和母亲亲近也会更加容易,于是便告诉孙泽淳暂定这位方氏,等我回禀了陛下再做最后的决定。
孙泽淳含笑应允,叫那三位妇人先出去,随后拍了我肩膀笑言,“那方氏是这三人当中长的最清秀的,论颜色倒不如另外两个艳丽,我只当你会选最出挑的齐氏呢。”
他与我说话一向随意,我亦淡淡笑答,“为殿下选乳母,原也不在长相上,我只是怕太过艳丽之人内心并不安静,也许是我多虑吧。”
他听了频频点头,了然的笑道,“这么说也有理。不过我算是知道了,你原来好的是婉约这口儿,想必是喜欢这类容貌的了。”
乍闻此言,我好似被洞穿了某些隐秘的心事一般,随后才惊觉他不过是随口调笑我,但我已来不及阻止自己面红耳赤,只感觉到面上一阵阵的发烫。
他见我发窘,笑的更为开怀,“哎呀,我的周大人,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啊?我只当你下了一趟江南,又在廖通府上见识了他那么多美妾,家里还养着个小阿娇,也算是开过荤的人了,竟为我一句话羞成这样。你可真是,孺子不可教喽。”
待他走后,我才平复了心情。对于刚才的反应,我只觉得十分羞耻,当下便告诫自己,如果我连这个秘密都不能守护的话,那我今生的愿望也就一定不会实现,何况被人知晓了不仅会令自己无法立足,也会给她惹来麻烦。
我向陛下回禀了乳母的情况,她并不关注此事,只随意的吩咐我道,“这些事儿你决定就好了,不必来请示我。”
没想到第二日,孙泽淳匆忙来见我,劈面就诉苦道,“不成了,您选的那位乳母被咱们王爷否了。我刚才是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干。”
我微觉诧异,“王爷因何否决了方氏”
他大摇其头,咂着嘴说道,“咳,也没什么原因。人家自己找了一个,说是礼仪房选的人都是京郊的贫户,这样的女人大字不识一个没得教育不好殿下,所以他让秦府给选了一个姓张的女人,说是秦家远房的什么亲戚,和陛下也算沾了亲的,这样的人才可靠。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他一个王爷操咱们这起子人的心干嘛?!”
我倒不担心秦启南所选之人,毕竟殿下是他的骨肉,他自然会极力的关心爱护,可宫规却并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亦有点踌躇该如何向陛下回禀此事,又或者干脆不回。
我没想明白如何处理,内心也着实不愿意和秦启南有任何冲突。
于是第三日我便按约定去西暖阁,给陛下送我作好的芙蕖图。我并未只画太液池的景致,而是近处画了一处清浅芙蓉塘,中间立了一位翩翩少年郎,远处则是倚门卷帘偷看这位俊俏郎君的少女。
这是西晋的一则故事,说的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韩寿去太尉贾充府上拜谒,贾充的女儿贾午因心慕他的美姿容便躲在帘后偷窥他,事后贾充听说女儿很喜欢韩寿,就玉成了二人的好事。
李义山曾有无题一诗云,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诗中的贾氏窥帘一句说的便是这个典故。
我本待将此画取名做相思图,却又觉得这个名字太过暧昧,终究还是只简单的题了芙蕖图三个字。
我将画轴匿于袖中,掀帘进了暖阁中,却只见秦启南独自一人正立于书案前沉思。
我向他欠身行礼。他见到是我,面色稍有不虞,随即道,“父亲有要事回禀,陛下去了太极殿。”
我颌首,一时无话我便向他告退,他忽然叫住我,颇为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道,“周掌印对本王挑选的乳母有什么意见么,怎么司礼监这些日子了还定不下来?”
他自大婚后便随着陛下的习惯,以名字来称呼我,此时突然以官职唤我,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