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议事毕,皇帝回到福宁殿,御案上的奏折小山一般,在心中大骂国舅,自从让他主国政以来,他只忙着拉拢亲信排斥异己,是以积攒下这么多奏折。
府中新纳美姬无数,夜夜笙歌,对外说自己是监国,酒囊饭袋也能监国?
先帝崩那夜,他便将国舅下了狱,只瞒着太后,免得她在登基大典前添乱,今日宴席之上,先拿国舅罪名压着,再拿一顶上圣皇太后的高帽子一戴,她便乖乖就范了。
皇帝敛了眉眼翘了唇,在御案后盘膝坐了,埋头一本本批阅奏折,手中朱笔刷刷刷动得飞快,眼看着眼前小山矮了一截,放下朱笔活动一下手腕,伸手去拿一旁小几上的茶盏,茶盏旁放着一个银盒,可看到其中浅褐色的小方块,粒粒晶莹,拈一颗仔细瞧瞧,忍不住放在口中,清凉中带着甘苦,一颗下去,灼痛的喉咙舒适许多。
连吃几颗喝口茶起身踱步,殿外夜色已深,铭恩进来将连枝灯上烛火拨得更亮,瞥一眼几上小盒,糖霜已下去一小半,笑着退了出去。
皇帝踱步几圈,复坐回去,右手批阅奏折,左手不时伸出去拈一颗糖霜,伸着伸着手指头摸了空,歪头一瞧,银盒里已经空了,愣愣瞧着银盒,目测着大小,默默计算自己吃了多少颗。
唤一声铭恩,铭恩进来,也瞧着小几上的银盒发愣,怎么一颗不剩了?皇帝看他一眼,指指银盒:“可还有吗?”
铭恩笑道:“小人这就去沉香阁找公主讨去。”
皇帝沉了脸:“君娘子给的?”
铭恩忙道:“小人前去传旨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不想就有,皇上这会儿嗓音清亮了许多。”
皇帝摆摆手,铭恩又补充一句:“君娘子亲口吃了一颗,小人也吞一颗,余下的都穿了银针试毒。”
皇上不耐烦挑了双眉,铭恩忙告退,皇帝指指几上银盒,铭恩忙过去捧在掌心里,,乐颠颠出了殿门,径直往沉香阁而来。
公主哭灵回来已歇下,采月听说要糖霜,忙盛满一盒子,笑说道:“做这个很费时日,罐子里不多了,请皇上慢些用。”
回到福宁殿,皇帝的寝殿已放下帐幔,想来因明日登基大典,早早歇下了。
铭恩捧着银盒在殿门外暖阁中听候吩咐,三更刚过一半,就听到寝殿内传来响动,铭恩一瞧,是皇上起来了,忙说道:“时候还早,皇上再歇息一会儿,四更天起不迟。”
皇帝没瞧见他一般,穿着寝衣脚上只着了布袜,一声不响出了殿门,径直下了丹陛阶,铭恩拿了龙纹鹤氅赶紧追上,小声喊着,皇上倒是披件衣裳啊,依然不理会他,在甬道上闲庭信步一般……
一弯新月挂在夜空,高而阔的殿宇在御庭中投下巨大的阴影,铭恩看着皇帝全身僵直着,一步一步,莫名觉得有些瘆人,打个哆嗦心想,也许是冻的。
知道皇帝的脾气,也不敢追上去披衣,带几名小黄门打了灯笼远远尾随,就见皇帝过了一重又一重宫殿,一直到了大庆殿,进殿中登上御阶,在髹金雕龙椅上端然坐了许久,复起身照原路返回,进了福宁殿,绕过碧纱橱,倒在龙榻上,又沉沉睡去了。
铭恩越想越觉得奇怪,怎么跟夜游似的?以前只是爱做噩梦,难道这几日太过劳累,恶化成夜游了?万一被人发觉,一国之君有这些怪毛病,传到某些人耳朵里,岂不成了拿捏皇上的把柄,铭恩打定主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琢磨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兴许皇上只是去提前演示一下,不一定就是夜游,以后多观察才是。
四更天时,铭恩进去将银盒放在皇帝面前,服侍皇帝穿了白纱中单,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半晌皇帝嗯了一声,原来口里含着糖霜。
铭恩又试探道:“看守大庆殿的中官说,三更时看到皇上了。”
皇帝又嗯一声:“朕也梦到去大庆殿了。”
口中依然含着糖霜,铭恩说声可是,皇帝不耐烦道:“你近日越来越啰嗦了,是不是老糊涂了?”
铭恩只敢在心里分辨,我不过三十有四,怎么就老了?怎么就糊涂了?
就听皇帝道:“既老糊涂了,今日登基大典后,便回巩义继续守皇陵吧。”
铭恩一愣,皇帝吩咐道:“更衣。”
几个小黄门头顶着衮冕进来,之后是尚服局的诸位女官,众人默然有序围着皇帝忙碌,铭恩在旁看着皇帝上着曲领大袖青衣,下穿朱色裙裳,腰间系大带,蔽膝大绶,脚蹬高头赤舄,以傲视众生的尊贵,挺拔站立。
铭恩鼻子一酸,曾被弃之如敝履的皇子,终于要登基为帝,可惜日后不能在他身旁伺候了。
皇帝戴冕冠前,突然朝铭恩看了过来,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铭恩揉了揉眼睛,许是看错了,十二旒的冠冕,垂下十二寸长藻,长藻上白珠成窜,将他与帝王隔开,他再不敢直视,哈腰低下头去。
紫宸殿今日垂帘丧事暂停,君婼换了盛装,依然是花钗翟衣双博鬓,跟着两宫太后在大庆典偏殿等候,德太妃今日容光焕发,待君婼拜见过,瞧着君婼对太后低笑道:“公主长得真好,在宫中许多年,美人走马灯似的,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太后娘娘也十分有兴致,点头说道:“早就跟你说过。有老身为皇上保媒,怎么会有错?”
君婼低着头似没听到一般,郑司赞随侍一旁,仔细察言观色,摘星悄悄向外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