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了相熟的几家左邻右舍,杨麦香兄妹三个新袄子的兜兜里,已经被塞满了花生红枣一类的干果零食。
总觉着这些淳朴的乡邻们,今儿个似乎对他们一家子热情的有些过了,最为明显的,便是大家伙对老爹杨长生的态度了。
打小就闷憨的性子,从前,杨长生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倘若照面遇着个村里的乡民,大家彼此间不过就是点个头打声招呼的事儿,从没有多言,而现在却是不同。
年初一的早晨,家家都不会窝在家里,男人们或三五成群的结伴出来走动,大家伙免不了会在同一条小路上碰上打个照面啥的。
杨长生一如从前般木讷着,点个头便没有多余,却架不住旁人一个接一个的扬着笑脸,主动过来与他勾肩搭背着,东拉西扯的闲话,那语气间的热络,仿佛一夜之间,他的好人缘骤然乍现。
此番情景,弄得性子老实的杨长生颇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应付,最后还是王氏看不过去,亲自出马去将他解救了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咱爹的人缘在村里头竟是这般好哩——”瞧着自个儿老爹那颇有些狼狈的面色,杨麦香故意如此开口打趣了道。
话落,杨长生便斜眼给了个嗔怪的眼神过来,嘴唇翕动开合了数下,想吐出两句责怪的言语,却又不知该说啥了。
“好啦好啦——,瞧不见你爹那张脸已经够窘的了吗?做啥子还打趣他?咱快些走吧,别待会儿路上又碰着人,你爹可没那能耐招架的住——”王氏出言为丈夫救场,但话里戏弄嬉笑的意思,却并没掩饰的住,惹来杨长生丢去一个怨怪的小眼神,面上却甚是无奈。
事实上,大家伙心里都明白,村人们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左不过也就是看在他们家在镇上做起了买卖,一家子条件变好了,穿得体面了的份上才这般罢了。
偷眼瞄去,老爹杨长生除去一脸的局促之色后,那眼角眉梢的丝丝神采,倒也不是作假,怪道世人所言,再老实木讷之人,也免不了世俗的虚荣……
忙不迭的回到家,将兜兜里的所有东西悉数倒了个干净,杨长生夫妇俩又拎了几色茶点果子,急忙忙领着儿女们,去杨氏一族的族长家里拜年。
族长杨天保,是位已过花甲之年的干瘦老头,一脸的世故圆滑模样,脸颊两边深深凹进的颊骨,更是给其添了几分刻薄和苍老垂暮之感,周身腐朽气息浓烈。
见到杨长生一家子,起头就是一副装腔拿调的姿态,“身为杨氏一族的子孙,要时时以一族荣耀为主,平日间多关心关心族里的大小事务……”
洋洋洒洒一大通说下来,杨麦香在一旁默默听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告诫杨长生有了钱财,最好是先别顾着自个儿享受,贡献给族里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又一个虚伪的老头子,杨麦香联想起先前登过自家门的那位三太爷,一样的老态龙钟满身的作古腐朽之气,一样的喜欢摆谱拿腔……
难不成杨氏一族的族人,尽是这番作态?
直到出了族长家的院门,杨麦香才迫不及待的深吐出一气,总算释放了自个儿胸口那股子久久憋闷压抑的感觉,观之旁人面色,似乎皆是同样如此。
拜年最后一站,是去村长杨富家里,作为一村之长,总管村里的大小事务,因此,常常会在村里各家各处露个面啥的,所以,对于此人,杨麦香并不特别陌生。
但也对他并无多少深刻的印象,好像听说此人在村里颇有威望,为人处事比较公正公道,向来说话还是多有人听的。
再就是,村里人都知道,杨富有个小儿子,在县衙里头当着捕快,日日都能见着青天老爷,在朴实无知的庄户人眼里,那便是极其威武的事儿了,也因此,大家伙都不敢与其作对。
当然,今儿个新年正月初一,作为村长家的门庭,自是少不了村人们接二连三的登门拜会了。
杨麦香一家子到了的时候,村长杨富家的堂屋,已经里外挤满了人,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架势,杨长生好不容易挤进去,却是连话都没赶上说半句就出了来。
“有没有到村长面前说上两句拜年的吉祥话啊?”王氏领着儿女等在院里,深知自个儿男人的闷头性子,眼瞅着这热闹的景象,猜测估计是没说上话,便拉了刚挤出来的杨长生问道。
“村长面前人忒多,我压根就凑不上去,咋说啊?屋里又闷又吵的,我实在待不住,把那几色茶点果子搁到村长身边的桌上就出来了——”
王氏深觉无语,“咋样也得插个缝过去说上两句啊?不然,哪个晓得你进去了,别回头人村长还以为咱家没来拜年哩?”
杨长生顿时苦了脸,又觉着媳妇说的话有理,转身便想再挤进去一回。
杨麦香瞅着这情形,将他拽了住,“爹,你别进去了,咱那茶点礼包上,不都有写了姓名的红封吗?到时候,村长收拾礼包的时候,自然就晓得了——”
于是,一家子人便打算转身回家去,将要走出院门的时候,杨富的大儿媳妇却追了来,硬是塞了些果子花生的,到杨麦香兄妹三个手里,“长生兄弟,大妹子,这大过年的,真是对不住了啊,着实是屋里人太多,下回得空再请你们过来坐坐啊——”
语气里透着的亲切熟络和礼貌客气,一下子就让人扫去了大半先前的郁闷,王氏也不禁感叹了道,村长家这儿媳就是娶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