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暖,天色明净,垂柳柔嫩的枝桠在浅金色的阳光中随风拂动。点点轻絮如雪,漫天纷飞,偶有一些飘落在紫芝的发际肩上。她看着眼前的这座大宅,神色微微有些茫然,侧首问身旁的李琦:“这是哪里?”
早已有仆役将宅子的大门打开,李琦牵起紫芝的手,与她一起向里面走去。这宅院精致古雅,门上却无匾。见紫芝面露疑惑之色,李琦笑道:“再过几日,你的家人就要从伊州回来了,他们可以先住在这里。这宅子虽不能比旧日的齐国公府,却也还算舒适。而且这里离我们家也不远,你来看他们也很方便。”
乍闻喜讯,紫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的家人……他们能回长安了?”
“嗯。”李琦含笑点头,“就是怕你情绪太激动伤了身体,才没敢告诉你太早。你父亲当初获罪本就是受人诛连,前些日子我找了个时机,在父皇面前略提了一句。父皇念及旧情,便命人重审了当年的案子,如今已经下旨赦免你父亲了。虽暂时还不能官复原职,但国公的爵位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官位什么的都不重要,人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想到分别多年的父母兄弟,紫芝心中悲喜交集,一时间热泪盈眶,“爹娘年纪都大了,富贵荣华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了。”
二人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一穿堂。前面便是正房大院,正面有五间上房,两边是游廊和厢房。李琦带着她进了正房,指了指房内的陈设,道:“因不知你们家素日里的喜好。我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下。你仔细看一看,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再命人去办。”
他虽是如此说,但紫芝细细地打量着,只见房间内布置得极为精致舒适,典雅中见富贵,丝毫不逊色于长安寻常的官宦人家。自从二人成婚以来,他帮她打探亲人的下落,为她送来千里之外的家书,又想尽办法让她的家人重回长安。大到向皇帝请旨、重审旧案。小到布置宅院里的一草一木,事无巨细,他都在不知不觉间替她一一办好。
她自幼命途多舛。又在宫中历尽艰辛,好在还有他始终这样倾心相待。紫芝拭了拭眼角的残泪,郑重道:“我替我们全家人,谢谢你了。”
说罢,紫芝敛衽欲拜。李琦忙将她扶起,温言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呢?日后若有机会见到高将军,你倒是应该当面谢谢他。我只是略提了一句,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倒是高将军在父皇身边侍奉多年,他说的话句句切合父皇的心意。父皇一高兴。这事情也就成了。”
这高将军便是李隆基的近侍宦官高力士,位高权重又为人清直,深受皇帝宠信。天宝初。李隆基加封高力士为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晋封渤海郡公。紫芝自幼入宫,自然也知道此人之名,恍然道:“高将军原与我爹爹有些旧谊,不过。如今我崔氏一门败落至此,难得他还能雪中送炭。”
想起昔日遭遇惨变、家门败落的旧事。紫芝仍是心有余悸。李琦握紧了她的手,直视着她含泪的双眼道:“所有的艰难坎坷都已经过去了,相信我,以后就只剩下好日子了。”
他眉目清朗,俊美的眼眸中有着让她无比心安的温柔亮色。紫芝含笑点头:“对,以后就全都是好日子了。等我娘回来,我要吃她亲手做的梅花香饼儿,喝她亲手泡的六安茶。我都七年没见到她了,心里攒了好多话要和她说呢,估计七天七夜都说不完。我还要亲手绣一个香囊,让她天天戴在身上,不许摘下来。”
“唉!”李琦故作遗憾状,叹道,“你们若是在一起聊上七天七夜,岂不是没有人理我了?”
紫芝莞尔:“堂堂的盛王殿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气了?”
李琦一笑,又问道:“你说的那个‘梅花香饼儿’,很好吃么?”
“是啊。”紫芝没想到他会留心这个,微微有些愕然,“就是那种很清甜香脆的小饼,做起来应该也不难。我娘她只会做这一种点心,不过味道真的很不错。一般的厨子应该都会做吧,你若是想吃,回去之后让他们做好了送来便是。”
李琦却是摇头:“我只想吃你亲手做的。”
“这也容易。”紫芝笑道,“等我娘回来了,我就去跟她学。只是有一点,若是我做的不好吃,你可不许骂我。”
“娘子亲手做的,又怎会不好吃呢?”李琦笑意明朗,温和的目光中透着愉悦的满足,仿佛他只是一个最平凡最知足的丈夫,无原则地宠溺着自己心爱的妻子。
紫芝缓缓走出屋子,面朝西方,仰望着那片一碧如洗的广阔蓝天。李琦也随着她走了出来,紫芝对他回眸一笑,继续道:“还有我哥哥,我也可想他了。当时他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嗯,肯定是变得更英俊了,就怕我乍一见他都会认不出呢。他以前答应过要教我骑马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嫌我太小,总是不爱理我,现在他可赖不掉了……”
自从十一岁获罪入宫以来,紫芝都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去想从前的事情。因为那些温暖而美好的回忆,只能让现实中的生活显得更加残酷冰冷。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孤女,噩梦已经彻底过去。哪怕这一梦整整做了七年,一觉醒来,她依然还是那个被父母亲人宠溺着的女孩子,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