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近一年,石喜娘又回到长安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上回跟儿子住了几个月以后,她再回到雍州城中,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比当初送别十多岁的他去从军那会都要忐忑不安,按理说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在朝廷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再加上上官婉儿的一片痴情,都应该叫她这个当娘的特别放心才对...可是她总是会做恶梦,在半夜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白天又莫名烦躁,摔锅砸碗,看着家里的老头子怎么样都不顺眼...
独孤介找了医员来给她瞧病,医员说这个年纪的女子都会如此,需吃几副静心清神的药剂调养,但是只有石喜娘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病,哽在心头里的郁闷,完全就是对儿子的担心,可是担心什么,她根本说不清楚。于是这个泼辣了一生的女人下定决心,将相公独自丢在家里,自己收拾了个小包袱,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从秋天走到冬天,冒着漫天风雪进了长安城门,叩开了将军府的大门,石喜娘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来对了——诺大的将军府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锅灶冰凉,墙角的蛛网和灰尘完全没有清理过,那些军士出身的仆役们哪里懂得持家之道,所以这座本来就过于刚硬缺少柔情的府邸,更像是一座军营,而不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
独孤讳之的状态也让石喜娘非常担忧,他越来越喜欢独处。就连上官婉儿闻讯赶来看望她的时候,他也早早躲了出去,直到傍晚才肯回来;他总是吃着饭就开始发呆,盯着屋里的一角默默不语。闲暇时就跑到练习场操练拳脚兵器,多数时间都呆在折冲府里,很少回到家中。只有那个名叫哥舒翰的野孩子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会增添些许光彩,急吼吼的将他带进自己的书房里,两个人说了半晌悄悄话,等那孩子走了以后,他又会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石喜娘多次想要打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待独孤介她一向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哪怕屈打成招都好。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子。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就失去了家庭庇佑的儿子,她却总是不忍心过于责备他,生怕令他感觉到不快。
正当这位老夫人连续几天急的上火时。将军府突然来了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中午刚过的时候,大雪初霁,许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浓厚的雨雾中探出头来,石喜娘连忙招呼仆役们将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众人们正在院子里忙活时,就听大门“吱呀”一声响,推开条缝,一个年轻人探进头来笑眯眯地问道:“失礼了,请问独孤将军在家吗?”
他长得高鼻深目,一看便不是中土人士。细皮嫩肉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石喜娘听到仆役传话,便从厨间走了出来,一边在裙摆上抹手,一边问道:“是哪位啊?我儿子在家。”“原来是老夫人啊,早知道您在京城,仆早该禀报主人,给您带份大礼才对!”年轻人连忙原地站定,抱拳作揖,满脸笑容的说道:“这不快过年了,主人想来探望将军,吩咐仆略备薄礼,请老夫人不要见笑。”说着,他便挥了下手,从他身后又走进来几个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东西。
独孤讳之一向军法治家,绝对严禁收受礼物,石喜娘原本准备谢绝的,却见到那些小厮手中的东西,却是寻常人家备至的年货,就是些柴米油盐的便宜东西,于是到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害怕如此推辞会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这位小哥,你怎忒么客气呢?你家主人究竟是谁啊?我这就叫人去叫将军到前面来...”
“不必叨扰将军,他在何处,我自寻他便可。”
那异乡小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外有人接茬,大门被一把推开,又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面如冠玉,口若点绛,肤如凝脂又明媚皓齿,端得比女子更要娇美俊秀十分;只见他头戴博纱冠,金簪固定,脸颊旁垂着宝石璎珞,一袭湖蓝色的翻领胡服,箭袖皮靴,又显得威风凛凛、英武不凡。原先进来那些人看到他,全都低下头去躬身退下,就算石喜娘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看得出来这个漂亮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这、这位大人,您找我儿子有什么事情呢?”
“大娘,我叫做李重俊,您叫我三郎就行了,不需要大人大人的叫。”他笑着说道,眼睛如黑玉般闪亮,就算石喜娘一向认为自己的儿子天下第一俊美,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可以并列第一:“您别担心,我找将军没有别的事情,全因为这一年我身在外埠,京中有些事情多亏了将军帮忙,所以我特别来向将军道谢的!”
“是、是这样啊!”石喜娘这才放心下来,连忙招呼他跟自己走:“那小子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鼓捣什么呢,三郎,你跟我来就好了,我带你去找他!”“多谢大娘,您受累了!”李重俊笑眯眯的拱手作揖,跟着这个身高体壮的大娘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她又转过身来,冲着院子里发呆的仆役们大声咆哮道:“站那愣什么?!挺尸呢?!太阳转眼没了,还晒什么被子?!赶紧动起来!快点!...”
石喜娘带着客人走到内院,来到书房门口,她也不敲门,随手一推便将房门打开来,冲里面大声说道:“儿子,你有朋友来看你了!”
李重俊对跟在身后的辛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跟上来,自己才一步踏进门去,看见独孤讳之正坐在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