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肩背一抽,惊愕地抬头看着他。t/
明明是少年为官,明明刚刚将政敌斗下了位置,明明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他的语气里除了疲惫,就是苦涩?
冷澄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苍茫的暮光:“我等不起了啊,说什么莫闻没机会看我倒霉,可我自己也知道,要不是今天方大人站出来,我又不惜一切地往莫闻身上扣大罪名,把那些墙头草都吓住了,说不定今天在牢里的人就是我和张云了。看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口一口刁民蝼蚁的样子,要是不趁着他刚倒台把这件案子落实,让他翻了身,我倒不会怎么样,可是张云他……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人死在我面前了。”
当年熟读圣人书,要的是礼义廉耻,做的是谦谦君子,念得是天道无亲,恒与善人,等到今日才知道,哪有那么多正大光明,哪来那么多温良恭俭让,要想维护一些东西,先要付出一些东西。如果他手下容情,或是优柔寡断,错过了让莫闻万劫不复的机会,那么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为他的“正直”或者是“软弱”落到一个凄惨万倍的下场。
倚华一时被震住了一般,刚开始听他说等不起,一时间还有些窃喜,只以为他终于清醒,看清了这鬼魅世间,明白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这下两人以后说起话来还能舒服些。没想到说来说去居然是为了别人?
我倾尽心力帮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一句谢谢就打发了,你如今不听我的意见,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无关紧要的别人?
倚华刚刚燃起的一丝同情与心疼的火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冷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啊。既然您都迫不及待要去救民于水火之中了,就自己去写奏疏去吧,我见识浅薄,给您添乱了。”
冷澄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有人不对劲了:“女史你又怎么了?”
倚华一张脸直似结了冰:“您关心我干什么呀,赶紧去看望您的子民去了。”
连续几次被人阴阳怪气地顶撞加嘲弄,再联想任倚华平日里嫌贫爱富,瞧不上这,瞧不上那的高傲,刚办完案的冷澄忍不住火气噌噌往上窜:“百姓是皇上的百姓,又不是我自己的。我身为官员拿朝廷的俸禄,理应对他们好,为他们考虑。倒是女史你这是什么态度?莫非你也和那个莫闻一样,把他们看成蝼蚁,认为他们就该一辈子被人践踏?他们的命就不值钱?”
倚华听得这话,并未如冷澄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或是不听解释,却是一口承认了:“对,我就和那个莫知州一样,认为地位高的人命金贵的不得了,像那种升斗小民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冷澄一拳头锤在桌上,震的茶盏都跳起来了:“任倚华——。你好耍手段就算了,虽不是什么正道,不过好歹也有用。没想到你的心竟然也是这样——。”
倚华这次不屑做口舌之争,无意识一般地伸手抚了抚洒落的茶水,又皱着眉看了看湿漉漉的手,摇摇头,静静地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央,任微弱的月光洒在如缎的发上。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这世上有谁能听听她的心里话呢?
冷子澈,我若真不把他们的死活当回事,我怎能从车夫大哥口里探听到张家的线索?我若真是那冷血样人,我怎会冒着被你看不起的风险,教你这些你听都没听过的龌龊手段,只为了助你成功?
冷子澈,你真是有良心……。
这一夜,任倚华仰着头看月亮直看到了二更天,才带着一身风声回去。
冷澄窝在屋里点灯写奏疏,字里行间是慷慨激昂,有理有据,可是他自己个人状态却不怎么样,偷偷把窗子开了一条缝,写了几个字就抬头看看那个窈窕的身影。
等那个身影朝门口走开的时候,他就像做贼似的把窗户紧紧关上了。
想来心思剔透的倚华这回反而糊涂了,她心里冷哼一声:“长能耐了,见我回来还特意弄出点声响来示威,他也算个男人!”
她这边心里不忿,她好姐妹文茵那边也并不好过。
皇后目光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盈嫔,你说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对不对?”
文茵心里嫉妒快要滴出血来,偏还要强颜欢笑:“正是呢,娘娘这次怀的小皇子,可是嫡长子呢。”
皇后似乎很是满意她的说辞,绽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还不一定是皇子呢,盈嫔就会说话哄本宫开心。说起来盈嫔入宫也有几年了,若是将来有幸也怀上一个,我这皇儿倒也有人作伴。”
文茵赶紧往皇后前面凑了凑:“这是哪里的话,别说嫔妾现在没子嗣,就是有了,又怎能跟正经的嫡子相比?可不折杀了我。”
文茵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在暗暗诅咒:“什么不一定?什么作伴?分明就是觉得自己千真万确怀上了皇子来我面前炫耀,顺便再警告我这段时间老实点,别老想着勾搭皇上捞好处。我好好便罢,要是不听她的,就别想有怀孕的机会。真是,最毒妇人心!”、
皇后外表温柔大方,内里也在腹诽不已:“要不是这狐狸精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眼里都快看不见其他人了。我哪还要这么麻烦?我的孩子,不能一出世就面对着威胁。”
文茵嘴角弯起了一个可疑的弧度,真是可笑啊,明明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可还是放不下心来呢。怪不得从古到今那么多宫怨诗。
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