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澄以公务繁忙为由,躲到书房的第三天,在朗云编了种种荒谬的理由也没把他骗出来的第三天,在碧罗,绯烟心怀忐忑,蔫吧地像霜打了的茄子的第三天,在安人莫名其妙总说些奇怪话的第三天,倚华终于忍不住,在旬休日的早上,冲进了冷澄的书房。
冷澄正在写字,听到人脚步声,只当是朗云又来三请四请,头抬都没抬冷声道:“出去。”
倚华嘴角噙着凉凉的笑:“大人这是写什么呢?这般入神连妾身都不顾了?”
冷澄把目光从墨迹淋漓的纸上移到面前人的脸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悲哀:“总之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词句,女史想来也没兴致看。”
倚华听得话中讥刺,心里蓦地一紧,若按着她以前的性子,定是要反唇相讥回去,一字一句挤兑得这人无处容身才罢。事实上她不知这人倾心于她的时候,尚能以言为刃,刺得他又恨又怒。今日这人的心已深深系到她身上,她只消效仿对淮阳王的无情以对,就可以翻覆之间让他遍体鳞伤。
可是,到底还是舍不得啊。
倚华直视着他:“我在选碧罗和绯烟的时候,不知道她们来自王府。”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我那天只是去看戏,不是去和他私会。“
还是一阵沉默。冷澄淡淡地提起笔,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只是涂抹着发泄一般。
“这些事儿是他告诉你的?你怎么能相信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话?”
冷澄在纸上划下重重的一笔,笔意凌厉得几乎划破了纸。
他不说话,他还是不说话,他只是盯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他越是不说话,倚华越是恐惧,一霎惊恐不甘恼怒尽涌上心头,她走上前去,劈手抽出那张纸,看都不看一眼就用尽全身力气撕成了碎片。
纸屑透过她张开的指缝滑落地面,纷纷扬扬如一地梨花雪。
冷澄还是呆立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倚华红了眼圈,连说了几声:“好”,就夺门而出。
她刚走,冷澄对着一地的苍白愣了半天的神,缓缓蹲了下来,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来,放在桌子上。因着任倚华一气之下撕得彻底,他摆来摆去连个完整的字形都拼不出来。
其实又何必拼出来字呢,那几句诗不是刻在心里了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那是我们曾经错失的美好,我今天特地写出来提醒自己,不要怀疑,不要忧虑,不要把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亲手毁了,不要再回到那段水火不容的日子。
可惜你看都不看就把它撕了,也是,我写的东西,画的东西,你想来都不喜欢,就是亲手捧到你面前你也不会看的。
窗外彤云厚重起来,几点小雪飘落在地,陪着剪剪风声,好似浮生一场,把酒一杯。
微服出宫的萧卓站在朱雀大街的一角,眉目是掩不住的萧瑟。
他对着身边新收的忠心的侍卫话家常一般压低了声音絮絮而谈:“说起来皇后和朕第一次认识,就是在这条街上。那时候朕已是太子,文才武略都来得,就自以为是高手。那日跃马街市,见大街上有架马车远远驶来,马像受了惊一样狂奔,就逞能露了一手,往前一冲拦住了它。当时得意洋洋,正准备听马车里人的夸奖,没想到马车里的女眷不但不感谢我英雄救美,明明听起来年纪轻轻还跟个卫道士似的,说了一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当时我就气的发昏,撂下一句:”姑娘当真是大家千金,闺门懿范,倒是我唐突了您这冰清玉洁的人儿!“说罢就离去了。
侍卫承话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如此遇合,正是良缘天赐……。”
萧卓苦笑,良缘天赐吗?
那日他回去之后,辗转反侧,自以为一片丹心付之流水,将那女卫道士恨的牙根痒痒。直到后来和文茵重逢,对她起了心思,才将这怨气渐渐淡了。不料不久的宫宴上,又恰恰听到了那个声音。清冷而微带着些上次没有的跋扈。
“论家世才貌,闺范妇德,我就不信我秦曼君当不起太子妃的位子!“
一语终了,旁边的人大多是迎合奉承,只有暗处的萧卓笑的嘲讽。
冷血无情,不识好歹,利欲熏心,秦曼君,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当上太子妃!
也曾闹过,也曾拒绝过,最终还是拗不过母后也舍不得秦家的势力,到底还是迎娶了她。
新婚之夜,他冷若冰霜,不知就里的秦曼君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吵架,只有一道竖起来的寒冰墙横在两人之间。
秦曼君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那日他虽现身相救,但马车上的帘始终没有掀起来。最后那一句话,他也刻意改换了声音,对那一日念念不忘的人,始终只有他一个。
他就这么厌恶着,冷淡着,却从未真正想过到底为什么总是记着。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街边的乞丐打了哆嗦,吹得小摊的棋子摇摇摆摆,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骏马的嘶鸣,撕心裂肺,如痴如狂,混杂着街边行人的大呼:“不好啦,马受惊了,要来踩人啦,不好啦……”,还有仿佛一个少年女子的抽泣声时隐时现。
萧卓身子一颤,一切仿若昨日重现,只是多了少年女子的抽泣,想来那日秦曼君在车里也是害怕的吧,只不过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哭出来呢?
正胡思乱想的当儿,惊马已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