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俊走远了,周冉出神地默了片刻,踩着慢慢暗下来的夜色回了屋,笑着看了一遍绿枝理好的两大摞传记史册,见朱槿从外头回来了,便笑问道:“先生到了没有?”
朱槿忙点头回道:“才刚外头的小子来回了话,说老大人已经到了,跟往常一样,还住在观澜寺后头的院子里。老大人还让人带了话过来,说这几日都闲着,请姑娘得了空一道去找了悟师父喝茶去。”
周冉闻言忙丢了手里的书册,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的笑意来,起身朝朱槿吩咐道:“今儿晚了,就不遣人过去打扰先生了。你去跟魏俊说一声,让他明儿一早过去回个话,就说我一定去。”周冉微微停了停,又轻轻笑了起来,边笑边摆手,“嗯,先生既然说他得闲,我正好也闲着,倒想去叨扰先生几日,只怕先生嫌我吵。”
她这一趟到庄子上来,一是为着能趁早见见赵叔,看看南边情形如何;二也是为了等这位先生——当朝太傅齐恒生。
周家的姑娘们从小就有嬷嬷们教导着,除了规矩礼仪外,也教姑娘家读书识字。周冉上辈子自然也跟着学过。可那时她才跟着向老夫人从南边乡下到了周府,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丫头也好,嬷嬷们也罢,一个个都在她耳边念叨着这不行那不好,她甚至能看出她们眼里偶尔流露出的可怜和鄙夷。
她那时候大约脾气也不大好,还为此摔过东西骂过人,有一回气急了直接跑出去跟赵叔说要回南边,后来又被林夫人劝了回来。再后来,她就跟着周薇她们一道学识字,学女红针织。
结果呢?她学得样样规矩,处处温婉,女戒女训倒背如流,终究也逃不过被人摆布受人鄙弃的事实。
或许老天看她上辈子死得太冤屈,这辈子竟给了她极好的运气。她同齐老太傅也不过是一次偶遇才结了缘。
那时候她还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从头到尾慢慢地学。她还记得遇到先生那回,她正心惊地看着前朝有名的杀将——武安侯卫景炎留下来的《行兵札记》,正巧被先生瞧见了。先生竟极有耐心地跟她说起了武安侯的旧事,这师生的缘分就这么结下了。说起来,她从周家踏出来,若没有先生领着的,她也走不到这么远。
周冉想着,感慨地叹了一声,转而又笑道:“对了,先生嗜辣,去年还念叨说汤婶子的厨艺好。绿枝去厨房跟汤婶子说一声,请她把咱们家常吃的泡椒装一坛子,回头再做几个乡野小菜,一并给先生送过去。”
“今儿岳掌柜不是才松了一坛子进来?”绿枝咦了一声,上前笑道,“姑娘不是说岳掌柜的手艺好?那坛子也是现成的,都没开封呢,送过去岂不更便宜?”
“那个辣味儿重些。先生别的都好,偏偏在吃食上就犯拧。这几年先生年纪也大了,受不得太重的味儿。”周冉笑着摇头叹了口气,脸上笑意弥漫,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咱们若送了那坛子过去,又不让他吃,他非得跟我闹脾气不可!汤婶子做的泡椒温和些,又能解了馋,又能顾全着身子,岂不更好?”
绿枝恍然大悟,忙点着头直说好,笑着应了一声,同朱槿一道出了屋。
戌时初,天际完全暗了下来,晚风抚过,清清凉凉的,驱散了白日里的温热和喧闹。京郊外一片宁静,在空旷暗黑的夜空下,几点或明或暗的灯火零落杂乱地散落在各处,朦胧温馨,更为这漆黑的夜空添了一分安宁祥和。
不同于京郊外的宁谧和漆黑,京城里这会儿却是灯火灿烂,游人如织,沿街的店铺酒楼里到处都挤满了趁着春末夏初游玩归来的人,好一通热闹。
老树胡同口的一间小院子里,这会儿也燃起了明亮的灯火,四周却十分安静。
院子靠南的一间屋子里,钱良同刘安两人正沉默着坐在炕上。两人中间设着一张小矮几,几上摆着几碟子家常小菜并两壶汝窑青花白瓷观音瓶盛的烈酒。
炕头点着两盏灯,夜风从窗户口渗了进来,吹得烛火轻轻晃动着,屋子里也是或明或暗,透着股压抑的沉静。
“哎,钱老哥今儿是怎么了?”刘安见钱良迟迟不开口,又受不住这样的沉默,忙笑着出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顺手拿了酒壶,一边替钱良斟了酒,一边劝道,“老哥儿好容易过来一趟,咱们哥俩个也好几年没这么喝酒了,今儿可得好生喝一回!”
刘安将手上的杯子递了过去,见钱良皱着眉没说话,心头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垮了下来,扯着粗嗓门咳了咳,迟疑着问了一句:“听说钱老哥今儿带着二郎去给姑娘请罪了?”
钱良神色不善地嗯了一声,“那孽子屡教不改,若不是怕钱家绝了嗣,我早一棍子打死了他,省得他给我钱家祖宗蒙羞!”
“老哥消消气!”刘安见钱良面色又寒了一分,忙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二郎年纪还小,哪能一点事儿没有?男儿就得有狠劲儿闯劲儿才行!真要不闹腾,那反倒不是咱们家里的孩子了!”
刘安留意着钱良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心头转了一圈,遂转了话题,试探性地笑道:“只是二老爷向来不喜大爷,这回也算真动了气。姑娘倒是个温和的性子,就是一时恼了也不会同几个小辈计较。倒是二老爷那头……”
“姑娘确实不计较。”钱良沉闷着回了一句,脸色却还是阴沉着,“连景泰钱庄的事儿也早跟老夫人说了,二老爷心里应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