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之行最终没能成行,因为皇帝陛下在十一月中旬时急病忽然发作,在大朝之上昏倒,虽然半个时辰后就醒过来,却引起轩然大波。t/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朝臣们却只得私底下寻思,因皇帝现在身有不适,不太适宜讨论这个话题。
从朝臣们的利益以及内心来说,他们都希望皇帝陛下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比起子侄小辈,皇帝的魄力以及能力要高上不知多少。大夏自立朝以来,皇帝陛下在位这近四十年里,才真正可以说一句大治之世。强敌虽有不敢来犯,内弊虽多非不可控,党系林立却安稳并存,这一切很多人都明白,唯有今上活着,活到选出那个不弱于今上的储君来,才能平衡过渡。否则,大夏朝的四十年如一日的如日中天,就将在一夕之间如建在沙上的塔一般倒塌。
皇帝的病来得太急太险,连沈观潮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开始思考,谁人将继承这看起业繁华无比,却步步惊险的大夏朝。皇帝感觉好一些后,便召沈观潮入宫,挥退旁人,与沈观潮商议的正是立储之事。
“卿乃谋国之臣,还请教我。”皇帝陛下连“朕”这个帝王自称都没用,可见如今自己也感觉事已经拖不得。与如日中天的繁盛帝国相比,他的身体正日薄夕山,每况愈下。
“陛下,此时不论臣选择谁,都非谋国之计。陛下,臣以为,您御案上的那几位王孙公子都可托付江山,却不足托付社稷,都可托付朝政,却不足托付黎庶。此时,若陛下定要听臣一言,臣所能言的谋国之计只有一条,陛下保重。”沈观潮说罢,慎重拜倒,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能与今上同生于一时。可以说,全因皇帝陛下,他才有广阔的舞台,如果不是皇帝陛下临朝,沈观潮很可能会隐于山水之中,做个名士高人就算了。
正是因为与皇帝一起从小长大,两人不但深有交情,且彼此深知对方品性、底细如何,这才有四十年如一日的君臣相得,互不相疑。
皇帝长叹一声,看向正飘着细雪的窗外,忽然又笑起来:“与卿四十六年前相见时,卿年方六岁,我也不过十三。也是这样飘雪的天,沈阁老带你来本是要给老七陪读,不想我与卿一言便相得,老七也甚是喜欢你,当时为争你做陪读,我还曾与老七比试过一场。终是我以小欺大,将你赢下,登基许多年过去后,我曾想过,那时我赢的不是你,而是天下。”
说实在的,沈观潮不是个喜欢忆往昔的人,他永远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而今天也比昨天更强。不过他倒能理解皇帝,毕竟天年不假,人一旦到垂暮之年,总愿意忆往昔峥嵘岁月:“那时年小,在宫中还赖陛下照拂,家中长辈多厚宠,加之年幼时被赞神童,自是才高气傲,也是陛下宽厚,才能容下。”
“你是我赢来的,真正靠自己的能耐得到的第一份肯定,自当珍之重之。”说这些时,皇帝的笑意一点没下脸,沈观潮小时候真当得起“才高气傲”四个字。到御书房第一天,就把大大小小的皇子王孙们给震撼个够呛,连当时在御书房教导他们的大学士也直叹“不愧是千载诗书,礼乐传世的沈家子弟”。
那时起,沈观潮就是个光站在哪,都能让人自惭形秽的,这份劲儿一直到延续现在。皇帝想到笑意更浓,君臣之间,是许许多多的过往才奠定他们几十年的相知相得,并不是单单几句话能说清的,甚至有些东西,用言语都不足表达。
“陛下说这句话,是要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呐。”沈观潮不是心里没计较,但他没有私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有成算的想法,他不会宣诸于口。
“如此,卿何以报我?”皇帝打的就是这主意,沈观潮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心底没有人选呢。只怕是名单上的那几个,他谁都看不上,这才选择沉默不言。其实,皇帝也看不上,可他的子侄辈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再远的血脉都有些不可考,万一出什么歪邪事,那可真是死后没脸见祖宗。
“臣近些日子收下几个学生,都不很着调,却难得各有优点,缺点虽明显,却掩盖不下他们各自的光华,若善加引导,将来必有能如陛下与臣者。不过,他们还小,臣亦不能断言,所以还请陛下保重,亲看着他们是否能接下大任,再作定夺。”沈观潮本来不会现在就说,不过都到这份上,他也光棍,直接说明白。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但能不能成事,我不能确定,还得到时候调|教好了再看。
皇帝长出一口气,有人选就好,就怕连沈观潮真是谁也看不上。沈观潮这人,他看上的他才会悉心教导,耐心辅佐。太子当年本来有机会,是太子自己作死,白费他身为嫡子,又是独子的大好局面:“我自好生调养,萧霄便赖卿调|教。”
君臣之间不需要多说细节,就明白彼此要走什么样的套路,皇帝是打算明里继续考察那几个人选,暗里则将萧霄全权托付沈观潮。如此,要教的就不仅仅是学问,而是治国之策,帝王心术。其实,这对萧霄未必是福,如果不成,学过这些帝王之道的萧霄将面临的下场,只有一个,这是生死之局。
学成,则君临天下,学不成,则身死命消。
沈观潮心情颇为复杂,那几个孩子,如果真的最后要死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就是沈观潮自认见惯生死,也不免不忍。自然势要将那几个孩子教好,否则便是生死之事,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