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是被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惊醒的。
阴冷的山洞,燃烧的篝火,渐渐已经熄灭,漫出刺骨的寒气,一缕明晃晃的月光,从不知名的缝隙里透出来,影影绰绰的打在斑驳的洞壁上,照的一室幽深。
夏侯缪萦一步一步的走到角落,赫连煊整个人就蜷缩在那里,紧闭的眉眼,溢满说不出的痛苦之色,脸容苍白,颧骨高耸,微抿的唇瓣,泻出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隐忍的压抑的,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独自****着入骨的伤口,却没有谁能够拯救。
“赫连煊……”
心中狠狠一沉,夏侯缪萦忙不迭的将男人扶起,只是双手触到他滚烫如火的身子,仍不由一震。但这不过是开始,只一会儿工夫,他身上这股火热的气息,已转瞬化为冰冷,不凝半丝的温度。
冷与热,在他的身上交替出现,犹如不断的从燃烧的烘炉之中,跳到冰封的雪窖里,周而复始,直至将他折磨致死,方才罢休一般。
夏侯缪萦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恐慌。
“赫连煊……”
口中冲出的名字,早已带着微颤,夏侯缪萦伸手,想要去探男人的脉息,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沉在昏迷的痛苦之中的赫连煊,就在这个时候,陡然睁开了双眼,那总是冷冽如刀的眸色,此刻,浸染了茫茫的苦痛,仿似滴血一般,叫人心悸。
“走开……”
这从齿缝里吼出的两个字,几乎用尽了赫连煊的全部力量,夏侯缪萦甚至能够感觉出来,他试图挣脱她的动作,颤抖如被狂风卷在半空之中的枯黄落叶,像是随时都会碾碎了,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一般。
这样迫不及待的防备,深深的刺痛了夏侯缪萦。她知道,这样狼狈的他,一定不想让她看到,这是一种本能的不信任吧?
但这不应该是她现在关注的重点,她更在乎的是他的生死,她想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果没有猜错,他应当是中了毒……夏侯缪萦一把拉住他的跌跌撞撞,在他想要推开之前,硬声开口道:
“够了,赫连煊,你如果不想就这样痛苦而死,就乖乖的让我帮你……”
扣在他腕上的重量,仿佛是夏侯缪萦全身的力气,那样紧,仿佛怕她一松手,面前这个男人,便会像轻烟薄雾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
那和暖的温度,由她滑腻的掌心,传到赫连煊的皮肤之上,熨帖着体内奔腾的气血,像是能够抚平一切的错觉。
“你帮不了本王……”
气若游丝的四个字,绝望的、嘲讽的,牵扯在赫连煊的唇间,淡的几不可察。
这是夏侯缪萦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的一种情绪,那样高高在上,有如神祗一般的男子,永远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而霸道,无情且冷酷,绝不会被任何的事情所打倒……她宁肯他依旧如此讨厌,也不希望似眼前这般。
“帮不帮的了,不是你决定的……”
清冷语声,终究还是低了下去,夏侯缪萦轻轻开口:
“别再说话了,我为你把脉……”
潋滟心底一切情绪,夏侯缪萦集中精神,探着男人的脉息。
这一次,赫连煊没有挣脱。
指尖随着他混乱如麻的脉象跳动着,夏侯缪萦却只觉越来越心惊。诚如她所想,他是毒发,才会这副样子,只是,他中的毒,是——“海棠千夜……”
含在舌尖的四个字,带着不能置信的犹疑,冲出口腔,似碎了一地的玉石,泠泠作响。
赫连煊薄唇如削,似是扯开一抹淡到极致的笑意,气息微弱的咬尽每一个字眼:
“没错,正是‘海棠千夜’……”
覆在男人脉搏上的手势,滑了下来,亲耳听到他的证实,夏侯缪萦仍是难掩心底的惊愕。
海棠千夜……这种毒中之毒,她只在《禹氏秘录》里见过,传闻数百年前,是由一名叫做“海棠”的女子炼成,用的是西域七种毒虫、南疆七种毒花,淬炼而成,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夏侯缪萦想到书上对这“海棠千夜“的注释:
“腐骨蚀心秋海棠,生不如死千千夜……”
从赫连煊唇间一字一句的吐出的这些字眼,与夏侯缪萦看到的注释融合在一起,利如锐箭,触目惊心。
他说得对,这“海棠千夜”,在炼制的时候,所用的比例,运气好的话,炼成的毒药,确会叫人当场毙命;但若存心折磨一个人,也只要在比例上动些手脚,那么,中毒之人,并不会立马一命呜呼,只会痛不欲生,夜夜承受腐骨蚀心的痛苦,到最后,五脏六腑,都会慢慢的腐烂,衰败而亡。
但赫连煊所中的“海棠千夜”,却是用足了七虫七花的,本应当场毙命的,而且,这毒分明藏在他体内,达十年之久,而他却没有折磨致死……只有一种可能,一直有人用药续着他的命……但很显然,他一直服用的解药,已经压制不住这“海棠千夜”的发作了,再加上此刻的身受重伤,两下一刺激,只令他发作的越发痛苦……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证实,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的时机,再这样下去,赫连煊只有死路一条。
“你身上可带着什么压制这种毒的解药?”
夏侯缪萦沉声问道。
赫连煊似没有料到她竟如此镇定,陡然张开的双眼,似有什么东西一划而过,旋即平静若水。
“三个月前,这些药,已经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