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昧一直没有说话,却是一直跟着沉荼忙上忙下。她在打量着沉荼,看着她面上带着假兮兮的笑容跟所有人道谢,看着她安排着大小的事务,看着她跟来宾谢礼。
都怪她,都怪她!
长长的指甲掐在手心上很疼,沉昧却是毫无反应一般,一门心思的只顾着盯梢。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到了最后入殓的时分。南江十分讲究,送葬要白日里送,入殓却是要晚上入,他们深信只有晚上才是最能让灵魂安息的时候。因为一到晚上阴气就重了起来,这时候再将尸身入殓盖上厚重的尘土,则是让它不再留恋人世。
入土为安。
手中的黄土从指缝中落入两具紧紧相连的棺身上,沉荼作为长女自是要献上第一捧土,其次是沉昧,之后便是亲戚了。沉家没什么亲戚,所以沉昧洒过土之后,周围的苦工就开始掩埋棺材的工作。
金丝楠木的棺材很快被黄土给掩埋了起来,沉荼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便对上了一个探究的眼神,于是她又带上了那假笑,说道,“妹妹这是还有什么关于母亲的事情要问姐姐吗?”
妹妹姐姐,亏她说得出口!若真的是将自己当了妹妹,她又怎么逃婚;若真是将自己当了女儿,她又怎会定下那门荒唐的婚事!谁都不能信,谁都不可信,那些往日里的疼爱都是骗人的,只要父亲一遇到麻烦,她就会被推出去换取更多的利益。
往年来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有父亲的疼爱,母亲的宠溺,如今看来,自己还不如那个逃婚的沉荼!
虽然是与她向来不睦,但是她竟然忍心逃跑,将自己丢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将自己推给那个人,将自己留在这逼仄的地方。
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没什么事,就是想摘掉你这虚伪的面具而已。”沉昧恨得牙痒痒,但是当着周围人的面,却也说不出狠话。
宁浮森站在旁边,久久地凝望着沉荼的脸,看着她笑,看着她面无表情,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
在北凉自己做了那种事,怎么还能奢望她会原谅自己呢?怎么还会原谅呢,见面不打他不骂他,已是很大的恩德了吧?
他错开眼神,看着远处树林越加阴森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那块石头有名字,叫沉荼。
沉荼莲步轻移,走到沉昧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但是你做不到,从小到大你都想,但是到如今你也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想了。”
“何必自添烦恼呢?”
她竟然说自己是自添烦恼?!她当初说跑便跑,拍拍屁股二话不说就没了人影,将自己留在这。代替她竟然要嫁给县令那个老=色=狼!
母亲当时那泫泫欲泣的模样她到现在还记得,她冰凉的手掌覆盖着自己的肌肤上,却及不上内心的震动和惊颤,她听到母亲的声音:“母亲为你定了一门亲事。”
那时候父亲已是病入膏肓,整日卧于床上。她以为母亲要趁着热孝将自己嫁出去,免得守孝三年耽搁自己的婚事;她以为自己要嫁给那个谦谦公子,所以满面的羞意:“母亲这是说什么呢,女儿还小呢。”
是啊,那时候她还要过年才行及笄礼,沉荼今年已是成年,她只比沉荼小了那么一岁而已……若是守孝三年,就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不小了,该嫁人了也该懂事了。”母亲温婉的声音一如从前,但若是她再仔细一些,便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和悲伤!
“是县令,他……”
母亲后面的话她一个字没听进去,那段记忆像是走丢了一般,她只记得自己心脏狂跳如雷的声音,还有自己撒娇哭诉不愿意的声音。
后来呢?后来她就被母亲狠心关在了闺房内,对外说是绣嫁妆,但是任谁都知道,她这是被软禁了。因为沉荼逃跑的前车之鉴,她被看守得很牢,若不是父亲身亡,她恐怕到如今还关在那绣楼里“绣嫁妆”呢!
沉昧的眼睛里似是喷出火来,看向宁家的二人,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吗?就算是做不到,但是我依旧不甘心,我才不会代替你嫁给那个劳什子县令!”
“他那色迷迷的样子我见一次吐一次,如今却要让我代替你嫁给她,痴人说梦!”宁伯父也不是好东西,她以为父亲的死亡会让自己寻到机会,却没想到突如其来有个宁伯父跳出来说要为她操持婚礼!
一本正经的说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世交、如今你父亲离世我也不能放任你不管,不如趁着热孝赶紧嫁人吧,否则三年之后县令那边也等不了太久。
沉荼怔了怔,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色,确定她不是在说谎之后,才问道,“你怎么会”
“你也不信是吧?一开始我也不信,我以为母亲是在开玩笑,是在逗我!只要我绝食几天她一定会心疼我,然后推掉这门亲事的。但是,但是!”
“但是我不吃不喝,她竟然让那些肮脏的下人掰开我的嘴强迫我吃!我不喝她就趁着夜对我用迷香然后喂我水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母亲,怎么会有这种要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推入火堆的母亲!
沉昧的声音越加的阴沉:“我的婚礼就在后日,你也别怕,若是我嫁得好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的!好!姐!姐!”
她话一说完,拂袖便走,被宁家的下人看到了,连忙跟了上去。沉荼微微颔首,看着那跟随而去的下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