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忙碌依旧,假期最后一天顾初接到了岑芸的电话,要她来家一趟。去姨妈家的路上,顾初满脑子想的都是回上海读书的事,生活像是被翻开了全新的篇章似的,只是,以后回琼州的次数就会少了。
午后两点左右,小区里最是热闹,用过了午餐睡过了午觉,阳光又是一天之中最为尚好,推孩子的遛狗的沸腾了小区的气氛。顾初一进小区就看见了岑芸,参天榕树下,她跟几位左邻右舍聊着天,大老远就能听见豪爽的笑声。
小区是上了年头的,绿化却做得极好。人车分离,石子小路蜿蜒在绿荫之间,其他的不说,仅是那株供姨妈聊天的大榕树听说就有百年历史了,当初盖这个小区时开发商也自然是不敢砍伐古树,由此就成了小区的独有财产。枝叶漫天,脉络如伞状绵延开来,茂密之态可档风雨,亦能遮住酷暑骄阳。
顾初听见姨妈在高谈阔论,随风飘过来一句:那是当然了,我们家啊今年中秋太热闹了,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凤凰无梧桐不栖。
街坊a:是啊是啊,瞧瞧你这身行头就知道你日后肯定享福喽。
街坊b:许太太这话不准确,你们家那是三只凤凰,引来的可叫真龙天子了。
岑芸笑声很是清脆,“对对对,应该说是家有凤凰不愁引不来人龙。”
其他邻居也都在附和。
顾初走近,叫了声姨妈。距离拉近了才看得清楚,姨妈十分“不夸张”地穿了昂贵的新衣服出来,还配了条火焰般的真丝围巾,那围巾的一角随风轻轻飞扬,衬得她愈发红光满面。顾初没翻看过姨妈在中秋节收到的礼物,但这么打眼瞧着也知道应该是陆北辰送的。
“哎呦小初来了。”岑芸见她来了异常热情,起了身后对街坊邻居说,“不跟你们聊了,我们家小初啊要去高等学府深造了,以后啊还得出国去学习呢,要不说呢这女孩子啊就得找个能力强的男朋友,这都是人家给安排好的。 ”
“姨妈……”顾初的脸被臊得通红,这件事于她,本不是可炫耀的。
“有什么害羞的?”岑芸笑呵呵的,拉着她往家走。
打远儿,又有风顺进了耳朵,是街坊的声音:瞧她显摆的呦,八字还没一撇呢……
表面附和背后嚼舌的人处处都有,顾初向来不爱跟这类人深交,便出言提醒岑芸,“姨妈,家里的事还是不要对外人说了吧。”
“你懂什么。”岑芸自有她的主张,“以前啊你在慈济做药剂师的时候,那些人没少在背后议论你,不是说你没学历就是说你没编制的,嘴巴毒得很,更是没少说桐桐和思思,说什么一群老姑娘都没男人要之类的话。你放心,我怎么说怎么做心里都有数呢,你刚刚也瞧见她们的脸了吧,全都是羡慕嫉妒恨。以前啊她们怎么说你们仨,今后我都统统把嘴巴给她们打回来。”
顾初深知姨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从单是聊天便穿着几万衣裳就能看得出来。心口的微酸如蜿蜒的蜈蚣,慢慢爬上了她的眼眶,眼睛就毫无负责地酸胀了一下。如果自己不曾是个拖油瓶,姨妈生活许是会更好。
一回到家,岑芸这才开始怜惜身上的行头,掸了灰,又小心翼翼挂好。顾初清楚,这个时候姨妈叫她过来八成是回学校上课的事。果真,岑芸拉了她坐下,说,“你也知道我向来反对你回上海的,但要去读书我只能点头。当年你是跟你妈发过誓做外科大夫的,现在有机会实现了,我也不好挡了你的理想。”
竟有种离别的味道,像是当年她高分入学后母亲的千叮万嘱:以后要长期住校,学会跟其他同学处好关系、要注意保暖、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可口的话要告诉家里……她便笑着搂住母亲说,妈,我是在本市上学,又不是出国了。
岑芸从未给过她母亲的感觉,却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午后,她能体会到岑芸的心思。总是笑着的人内心未必快乐,总说不在乎的人其实感情最深厚。
五年来,顾初尝尽了人间冷暖,学会了眼泪倒流,现在,却红了眼眶。她抱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垂眸,静静倾听,不开口说话。岑芸的话不停歇,“庆幸的是你上学早,现在再回学校也跟大四生年龄差不太多。学医难,遇上那种好几年也修不到学分的人呐,你还算年龄小的。”
喋喋的话落在顾初耳朵里是亲切,轻点头,强忍着敛去了落泪的冲动。
岑芸又从卧室里拿出个盒子来。是老上海胭脂的套装盒,上面隐约可见身穿旗袍的婉约少女,斑驳的漆落昭示着年头的久远。从老盒子里拿出来的大多数是什么长辈书信或遗言之类,但,顾初想错了。
岑芸从盒子里拿了两张银行卡出来,一张是本省银行,一张是中国银行。
“这张银行里的钱都是你每个月交给我的,我一分钱都没动全都帮你存起来了。”岑芸拿过本省的银行卡交到顾初手中,声音不再张扬。
顾初错愕。
“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怨怼我,尤其是每个月我逼你交钱的时候。”岑芸眼皮稍稍抬了一下,话是有点漫不经心,但厚重的情外人是能听得出来。
“姨妈,我没有……”
“别骗我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岑芸轻哼,“你每个月的薪水不高,我却要从中挖走大多半,你不怨恨我才出鬼了。”
埋怨过,她却不曾恨过。
对于救命恩人似的姨妈,她哪还顾得上去恨?有些事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