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新手机和她的手都被血水泡过,曹安期抑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她抖得就像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如钢化玻璃那般彻底的粉身碎骨,再也不用费心把她粘进来,她抖抖瑟瑟地操纵手机,屏幕上留下数个拇指的重影血印。
因为是新手机,为确保安全,唐明旭还换了卡,里面并没有储存曹安期的电话号码,她定下神想了想,翻查通话历史,果然找到数小时前他与她的那通记录。
所以唐明旭记下了她的十一位手机号码,在她自己都靠不住的前提下……这个念头模糊又快速地闪过曹安期的头脑,时机不凑巧,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某些类似感动的情绪尚未成形便消散无踪。
她哆哆嗦嗦地拨了回去。
…………
……
吴兆靠住驾驶座的椅背,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抬起头,透过车前窗望向远处。
远处是天、是海、是被他烟熏火燎的家。
他的家没有了,吴兆冷静地想着,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验,而且上一次间隔的时间并不久,就在他见到那位精神病患者,收到吴敏留给他的讯息时。
以前他们曾经开玩笑似的讨论过这样的事,吴敏一边把鬼知道什么仪器的探测端按上他的身体,通常是体表皮肤,金属片贴上去并不凉,还带着她手指的温度,她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如果异人俱乐部发现了我做的事,他们找上我,你会怎么办?”
“保护你。”吴兆不耐烦地横她一眼,眼白多过眼黑,像是在说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你居然会问,你没问题吧?
“你用什么保护我?”吴敏好奇地问,“吴钩吗?异人俱乐部制造的药剂能够把普通人变成天才,即便他们没办法产生异能,这也是一个庞大的需求市场,所以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深不可测,人家可能会有枪哦。”
“那我们就躲起来,”吴兆不假思索地道,“中国这么大,我不相信他们能找到两个普通人。”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吴敏有些失望地抿紧唇角,她双臂横在胸前,怀抱着记录数据的实验册,白色大褂的前襟上沾有化学试剂留下的痕迹,实验室的无影灯让她的皮肤白得半透明,瞳孔周边那一圈也仿佛是银白色的金属环。
她是一个漂亮女人,吴兆却从来没把她看成一个女人,她大多数时候是一个虚拟的影像,是他关于“母亲”全部想象的载体,少数时候,像现在这样,她更像一个无机质材料制作的假人,一个外罩着人类皮囊的机器。
吴兆眼看着她退开几步,沉默地操作器械而拒绝再与他交流,他觉得血管里的液体在变得冰凉,流速放缓,心脏也迟滞得仿佛陷入泥淖动弹不能……
“我错了吗?”他不安地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无论他怎么问,那天也没有得到回答,这就是吴敏对待他的方式,她从不评价他,也很少态度鲜明地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如果他错了,她便以他最恐惧的漠然态度惩罚他。
从那天以后吴兆牢牢地记住了他的错误——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向异人俱乐部妥协,逃避不被接受,独善其身不被接受,放弃吴敏,绝对不被接受。
她是他的家,和不远处他眼睁睁看着被摧毁的那个家一样,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能找到的归处,只有他们能告诉他,他是谁,他停留在哪里,他胸腔内那无刻不在的焦虑和无处排遣的空虚是为了什么……
电话铃蓦然响起,吴兆用两根手指掏出手机,然后才意识到那是曹安期寄放在他那里的电话,而不是吴敏自制的任何一个微小碰撞都可能损坏的劣质品。
他握着那只手机,尚未看清来电号码,先感到一阵毫无预期的释然,冲淡了胸腔内无刻不在的焦虑和无处排遣的空虚。
曹安期……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她的名字,仿佛定在火场上的目光终于有所动摇,缓慢地,安心地,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