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失效了。
何景明每隔半分钟查看一次gps,代表吴敏的蓝色小圆点一直很稳定地在沿着国道前进,一小时又十五分钟前她冲出国道,一小时前她停了下来,蓝点不再移位。
那是个陷阱,何景明告诉自己,他从来不敢低估吴敏这个女人,相反,他很佩服她,这不是她会犯的低级错误。
所以那一定是个陷阱,因为她发现了他留在她身上的小玩意儿,于是将计就计,引诱他踏入肉食者的捕猎区。
何景明这样想着,却并没有缓下车速,他继续平稳地缀着她的尾巴,走她走过的道路,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就像一只尤有余暇戏弄老鼠而不是急着填饱肚子的猫。
可就在他与她之间距离不断缩减的三十分钟后,蓝色小圆点消失在仪表盘上。
同一时间,电话铃响起。
何景明当即刹住了车。
他推开车门跳下去,国道依山而筑,盘旋往复,左边是悬崖绝壁,右边则是一层层往下降缓的梯田,远望去黄绿相间,嫩得像能掐出水,鲜得仿佛抹上去能沾一手颜料。再远一些便是滔滔长江,阳光下的江面是充满生命力的银色,泛着细碎的粼光。
何景明站在路边,脚下无意识地碾住一棵野葱,他接通了电话。
“是我,我在追踪吴敏。”
“她可能发现了我,先是停下来,然后信号发射器失效。”
“我不确定她知道多少,昨天以前,我还以为我们相处愉快。”
“不要动石教授,那是我最后的底牌,有他在,我总有办法把吴敏引出来。”
“那几个孩子不重要,我说过,重要的只有吴敏和她脑子里的东西,我不在乎你们如何处置他们——不,等等!”
电话另一头短暂地安静下来,何景明抱住脑袋思考,简直能听到自己大脑转动的声音。
“……你说那孩子长得像谁?”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答案,以致于忽略了由国道尽头急驶而来的快车,那是一辆b城牌照的丰田陆巡,速度高达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威风凛凛、气势汹汹,对比他的奔驰slk,高大威猛得像一头鬃发乱蓬的雄狮!
“轰!”
何景明在生死一线的最后时刻伏地翻滚,整个人躲进湿淋淋的草丛中,他的车却没这么好运,丰田陆巡结结实实地从后方斜撞上去,slk的车门立即凹陷出一个深坑,丰田余势不减,推着奔驰小跑的车身继续往前,后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右侧后方的轮胎被撞落,沿着国道骨碌碌地滚了回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间,何景明伏在草丛中,瞠目结舌地仰首看去,丰田陆巡车头上挂着奔驰slk,仿佛雄狮衔着肥美鲜嫩的羚羊,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
手机早就不知扔到了哪里,电话那头的人徒劳地呼叫不休,何景明余悸未消,颤抖着抬起手,扶了扶歪斜的眼镜。
…………
……
丰田陆巡从国道右侧斜冲了出去,五月天气,道旁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车轮辗香碎玉,将两条辙痕深深地咬进湿土里,有只耗子蹿出草丛疯狂逃命,却到底被车轮撵上,落得个肠穿肚烂,血肉成泥。
丰田陆巡在野地里歪歪扭扭地驶出一段,仗着性能卓越,连续跨过数十道高高低低的土坎,滑下一道斜坡,最后撞进树林,藏在一颗半死不活的老树荫下。
车门“砰”一声由内推开,吴敏喘着粗气探出头,想往外爬却动弹不得,她定了定神,又缩回来解开捆绑自己的安全带。
她攥紧副驾驶座上的包,艰难地爬出斜签着的车厢,一跃落地。
高跟鞋的鞋跟立刻深扎进泥地里,吴敏拔出来看了眼,野草和苔藓被她踩倒了一小片,地面留下明显的脚印。
她不假思索地脱下鞋,扔回车里,随手甩上门。
吴敏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在草丛中行走,昨天前半夜下了几滴雨,后半夜又打了露水,草叶滑溜溜地扫过她光luo的小腿,皮肤没多久就开始感觉瘙痒。
她咬住嘴唇,强忍着过敏症状,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山坡下走,等走到底部再掉头往回看,才发现她穿越了至少十六层梯田。
如果是由国道上方往下俯瞰,这一带的梯田黄绿相间,明媚得就像一幅浑然天成的田园风光大片。而实际走过才知道,那些看着干净齐整的庄稼下半截都埋在混浊泥水里,持续向外散发着直冲脑门的尿素味道。
吴敏的白大褂下摆已经泡够了泥烫,她边走边脱了下来,卷起一团捏在手里,脚步越来越快,呼吸声短促但平稳。
梯田底端有一座孤伶伶的小木屋,外墙已经被腐蚀成深黑色,任何时候看着都湿漉漉欲塌未塌,木门半掩,连扇窗户都没有。
吴敏走到屋前两米,警惕地停住,弯腰捡了块泥掷向木门。
“啪”一声,那块湿滑的泥巴贴在了门板上。
朽烂的木板轻轻晃了晃,门向内打开了一些,光线停留在黢黑的缝隙前。
四野里只有风吹草低的微响,什么异事也没有发生。
吴敏不敢掉以轻心,一只手藏在腰后,另一只手防御性地向前伸,高高提脚,轻轻放下,慢吞吞地掩了过来。
她在门前一米处又停了停,放在前面的右手猛地推开门,整个人却瞬间后跃,左手拔出腰后的枪。
“嘎——咚——”
木门剧烈地摇晃了两下,不堪忍受地倒塌下来,光线趁机灌进四四方方的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