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建的火正门堂口是照着原样的建筑归置收拾出来,更兼得胡千里差不离就是眼皮都不带眨巴地盯住了那些营造行中人物,可都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大片的街面上急就章赶出来的屋子,总是比不得自己家里头花心思、费力气收拾出的场面。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纳九爷先就叫脚底下那略高了半分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了议事屋子当中。
忙不迭地伸手架住了纳九爷。佘有道一边搀扶着纳九爷站稳了身子,一边却是急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的个师哥,您可赶紧的再劝劝有豹吧!这回可真是谁都拦不住,有豹是铁了心要去关外寻他师傅了,正闹着要胡师哥给他支银子好上路呢!”
打眼瞧着议事屋子里搁着的行李卷,再看看浑身上下已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副出远门装扮的相有豹,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有些疲惫地踱到了一张椅子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相有豹那双充满了焦灼神色的眼睛。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纳九爷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相有豹闷着嗓门朝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真不必劝我了!打从四九城里得着了日本人打下北大营的信儿,到如今可是有不少日子了!要说我师傅真是像您说的吉人自有天相,那可也早该回了四九城中找上门来!可现如今活不见人.......甭管怎么说。我这回就得上口外走一趟,无论如何也得寻着我师傅的下落!”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纳九爷一边轻轻用手指头叩击着椅子上的扶手,一边沉吟着缓缓说道:“有豹,眼下口外可都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军民人等,全都是卷堂大散地朝着关内涌。压根就没听说过还能有人朝关外奔!就这些日子,不光是你一个人着急得着你师傅的消息,我和你几位师叔可也都没闲着,寻那些能在口外来回走买卖的大商家问过。可甭管是问哪路的商户人物,他们说的可也都差不多——这日本人当兵的可跟咱们中国当兵的不一样,哪怕是花钱可都买不着条通商的道儿,人家奔的就是要命的事由来的!”
冷着一张脸,这小一年的功夫愈发清瘦了几分的胡千里也在此时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自古都说钱能通神。以往撞见了有各路人物发兵争地盘的时候,不拘多少的花几个钱,多少也能在乱军之中求个活路。可现如今这场仗,四九城中八大商号搁在口外的买卖铺面全都是片瓦无存的场面,捎带着连人都一个没回来!有豹,你横是觉着你比那些商号中经多见广的掌柜还懂得圆滑变通——甭开口跟我说什么想仗着身手好闯一趟的片儿汤话,人家那八大商号在口外的买卖铺面里可全都养着镖行里的达官爷。个顶个的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好手,能耐一点都不比你差,可你见着有一个能从关外闯回来的没有?!”
放缓了口气,纳九爷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就算是我们几个做长辈的点头答应了你走这一遭,可你也仔细琢磨琢磨,口外跟日本人打起来的这场仗,打根儿上就是从柳条湖开的张!虽说咱们都没当面见识过打仗的场面,可听着有那往年间经历过直奉大战的兵油子说起来,这战场上枪炮无眼,身手再好、心性再灵,那也架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砸过来的炮弹......”
都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拧着脖子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师叔,您可就再甭劝了!这回我是说死了要走一趟关外,路数我都打听过了,有几个贩参茸的药材商像是寻着了一条道儿能通关外,我打算跟着他们.......”
话没说完,打从议事屋子门外,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惊惶的尖细声音:“掌门师叔,相师哥,您二位赶紧的出来瞧瞧,堂口门前来了个人,手里头......手里头有咱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几乎是一个箭步撞到了议事屋子的门前,相有豹一把拽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全然顾不得叫自己大力撩起的门帘抽打得九猴儿原地打了个盘旋,只顾着急匆匆地朝着捂着脸的九猴儿叫道:“人呢?!”
捂着叫厚布门帘抽得生疼的一张脸,九猴儿抬手指了指二进院子里粗糙的石桌旁瘫坐着的一个半大孩子:“刚踅摸到咱堂口门前,亮出了兽牙符就倒下了,瞅着像是有日子没得着吃食饿成了这样。刚搭进来的时候,纳兰师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这才刚醒过来......”
一把拨开了半挡在自己身前的九猴儿,相有豹一个纵跃跳到了那半大孩子瘫坐着的石桌旁,也都顾不得那孩子身上穿着的破衣裳已然脏得没了模样,死死盯着那半大孩子满是泥垢的面孔大声吼道:“你是谁?!打哪儿来?!你怎么能有我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那半大孩子张了张嘴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再次晕了过去......
急三火四地抬起了头,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伙房方向吼道:“快寻点能吊命的东西来.......”
还没等相有豹吼声落下,纳兰已然端着一个装着半碗粥水的粗瓷大碗走出了伙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半蹲着身子将那凉热刚好合适、瞧模样还洒了点儿能吊命的参须末儿的粥水,慢慢灌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