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样的混乱局势,远非我这个小小代郡尉能控制。您千里驰援风赤,是我无能,让您不慎受伤不说,还没照看好您的张家军。”
许裴放脸有歉意,他顿顿,然后继续。
“除了这个,放还有另外一层隐忧。据探子回报,北夜王至今还留在北梁。成帝的诏令连连下达,他也没回盛国的打算。他派了一批批心腹频繁出入容国的高官府邸,他在打算什么,您应该清楚的。若北夜王再次对风赤用兵,风赤的情况只怕会越来越糟糕。我是实在没主意了,才不得不跟将军您明言。”
张作猛静静听完。半响,他抬起眼,目光又落在了窗子的剪纸上。
那是一张喜鹊报春的剪纸。
普通,寻常,饱含对生活最深切渴望的意蕴。
这样的剪纸不仅郡县府有,风赤百姓的家家户户都有贴。
许裴放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很直白。
张作猛像在自嘲:“我……这……一病,倒……惹出……不少……麻烦。我……来得……太晚,忙……没……帮上,倒……尽给……你……惹事。是……我的……罪过……”
张作猛断断续续絮叨,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自责。
许裴放刚要反驳,张作猛抬手示意他别急,等他说完再发表意见。
“吉渊……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斤两,你的……能力,别人……不知,我……却是……明白的。全部的事……丢给你,确实……也不是……办法。”
张作猛这番话说下来,费了极大的劲儿,脸上都是汗。
许裴放忙取过一旁的汗巾子帮他拭汗,又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茶,小心伺候他喝着。等张将军喝完茶。徐裴放还往前走了几步,调整了张将军背后的枕头,还帮着顺气。
他脸上裹着白布条,又低着头。张作猛看不清他的眼神。
张作猛挥手示意许裴放坐下,更表示自个儿还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虽有能力,但……碍于身份,管束……郡县府……一众人……绰绰有余。我……麾下……那些兵,不听话。韩潼……又没……魄力,无法……约束他们。这些……是老夫……没考虑周到。
这些……暂且不提,我……清楚……你的脾气,你……定是有了……万全之策,但……说无妨。老夫……病的……不及时。
你……若有了……主意,大胆……说。老夫……有陛下钦赐……的尚方宝剑,你觉得……没资格,韩潼……没能力,苏衡……太年轻。你们三……都控制……不了……局面,老夫……又病着。这可……如何……是好?”
张作猛说完,猛地一阵咳嗽,一张脸惨白惨白。
他垂着头,手揪着床单,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滚落,整个人都很不好。
想到阿素方才的叮嘱,许裴放也不再绕弯子,折磨张将军了。
张将军已给他搭好了台阶,也明白他以上一席话的弦外之音。张将军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许裴放只寥寥说了几句。他就明白了他要另外举荐人。
张将军更清楚他这样煞费苦心的兜圈子,那被举荐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许裴放觉得自个儿再不明说,就真对不住将军的垂青了。
一声吉渊。直接表明了张将军的态度:没拿他当外人看。
张将军不曾把他当作那个远离了铭枫,被风赤的风沙埋没了的许裴放。他记住的、当作的,好似还是那个没被贬黜,没被降罪的许家公子许吉渊。
相比张将军的光明磊落,许裴放觉得自个儿是真小人。
既然张将军已洞悉他‘求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表明了愿闻其详的态度。他若再这样藏着掖着耍小聪明。就像跳梁小丑,也不尊重将军的诚意。
想到此,许裴放的声音陡然轻了不少。
“将军身体不适,韩副将、苏都尉都有要务。放资历浅,脸皮薄,难当大任。风赤城却不能一日没有当家人,眼下诸事纷扰,外有北夜王虎视眈眈,内有疫症横行,张家军军心不稳等等问题。先前将军竭力守下的风赤城,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自毁长城。”
“若陛下能遣来一位钦差大臣,以上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山高路远,风赤到铭枫,相隔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
许裴放忽然停住,张作猛也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许裴放的心里话。
“所以,放斗胆建议将军就近找个能当此大任的人,解风赤之困。”
就近找个能当此大任的人。
张作猛咀嚼着这句话。
一个在身份上同等于,或高于他张作猛,又可以在军中立威,且有资格拿起那方尚方宝剑的人。
符合以上三个条件,才是许裴放要举荐的人。
前面两个还好说,仔细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但最后那个条件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谁有资格拿起尚方宝剑?
除了他这个景帝亲自认命的将军,放眼整个风赤,谁还敢拿那把尚方宝剑?
除非……
除非是有皇室血脉的皇子!
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名字。
张作猛只觉得天旋地转。许裴放竟敢,他居然敢!
他大口呼着气,细下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已经死了,且死了四年。
即使那人与许裴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一个死人,再怎么符合条件,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