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前晚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到卯时方止,江府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洁白得妖娆。
江容华用完午膳,看了看青铜刻漏,让白芷提上大厨房煲的竹荪鸡汤,出了门,临走前,又去暖阁看了青梅。
小丫头在挨打的第二天便醒转过来,只是一直昏昏沉沉,疼得连话也说不出,又怕江容华担心,包着一泡子眼泪强忍着。
后者看在眼里,除了对徐氏的新仇旧恨又添一笔外,更是心痛不已,燕窝,茯苓,人参之类的矜贵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暖阁里送,再配合陈大夫开的药方一起调养,这两日青梅的伤势终于有了起色,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腰背上最严重的几处地方也在慢慢愈合,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反看得青柠颇为羡慕,偷偷对白芷说她也想被打一回,一旁的江容华听在耳中,哭笑不得。
今日江老爷沐休,无需去布政司点卯,辰时的时候去福寿院给李氏请了安,随后去摘星楼看了江惜华,见她依然惊惶不已,疯疯癫癫,又想起七女儿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心中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似的,难受得紧,重重叹了口气,让贴身小厮江泉在后头跟着,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略显孤单地回了前院的书房。
心不在焉地往梨花木大理石案几前坐了,随手拿起一本近来在民间极为流行的诗册,翻了几页,发现记录在内的都是一些风花雪月,无愁说愁的陈词滥调,委实无趣得很,刚悻悻地放下,便听得江泉通报说宁王和魏公子来了。
江老爷微微有些愕然,赶忙收拾了衣衫和心绪,亲自出去迎接,不一会儿书房内便传出互相客套的寒暄。
江老爷的书房前有一株很大的桃驳李,每到盛夏便会结出一个个红得发紫,大似孩童拳头的李子,府里的管事妈妈便会带着小厮将它们打落下来,让小丫头捡了,挑出最大最甜的留给主子们,其余的由众人分食。
不过对这种一看就无比诱人的果子,江容华只在三岁的时候吃过一次,之后便敬而远之了。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咬了小小一口,不过片刻,便觉舌头麻痹,呼吸困难,几欲昏死过去,把七姨娘吓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如果不是陈大夫来得及时,只怕她在那时候便夭折了,大概也不会再经历往后的种种罢。
江容华双手笼在袖筒里,对着这株落了叶子,光秃秃的李子树微微有些出神,大概是想起年幼的时光,眉眼间有种缅怀的柔和。
忽然书房门口的防风布帘被人从内掀起,江老爷面上带着恭谨和气的笑容,身后是一袭紫衣华服,沉静如水的宁王,还有做足了后辈姿态,却不让人觉得卑微的魏景辰。
江容华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们,神色在见到那个纨绔子弟时有一瞬的凝滞,旋即恢复如常,缓步上前,娉娉袅袅,大方得体地行了礼。
宁王见到是她,紧抿的唇线有些许放松,眼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抬手虚扶道:“九小姐不必多礼。”
江容华低眉敛目,无比乖巧地站到江老爷另一侧,不知是因在人前还是别的缘故,魏景辰并未像前几日那般出言逗弄她,连眼风也未曾扫过来一个,只客客气气地与江老爷说着话,而江容华的视线也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送走了两尊大佛,父女俩才得以进屋。
江老爷让江泉替她倒了热茶,暖身子,江容华也示意白芷把食盒提上来,亲自将崔妈妈煲了一上午的浓汤递给江老爷:“时近年关,司里的事越发繁忙,父亲还要陪伴宁王殿下四处奔波,十分劳累,容华特地吩咐大厨房炖了鸡汤,给父亲补补身子。”
江老爷听她说得孝心拳拳,心内倒有几分感动,再看她瘦削矮小的身量,比常人苍白几分的面容,想起这个女儿从小身子便不好,前几日还在弄月楼被妖物魇着了,语气里便多了些许关心和疼惜:“父亲正值壮年,这点劳累不算什么,倒是你却是要把身体养好,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两年,到了年纪,若是传了不好的名声出去,只怕……不好说亲事。”
江老爷说到后面顿了顿,又怕她听不懂,还是把话讲完了。
江容华微微怔住,对素来不理后院诸事的江老爷为何忽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颇为惊讶,不过对方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快解开了她心头的疑惑:“你们的父亲我在江浙道上呆了二十年,做了十年的布政使,这几年有些厌倦了,每每想起京都的故交旧友,却难以相见,不免寂寞,容华啊,父亲回京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的身上了。”
江老爷殷切的眼神如大冬天兜头一盆冷水让江容华从头冰到脚。
这就是她的父亲,拿自己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来换取平步青云的前程,如今江惜华疯癫,江淑华毁容,江柔华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所以她和悦华,绮华便成了江老爷的重点培养对象!
她一直以为前世将自己代替江淑华嫁给陆梁是徐氏的阴谋,现在想来或者一切根本就是她这个好父亲的授意!
江容华只觉遍体生寒,心头更是冷笑不已,面上却做出小女儿羞怯的娇态:“容华尚且年幼,还想多陪伴父亲和祖母几年。”
江老爷见她这般说,哈哈一笑,也不再提。
江容华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寒意极力掩埋,牢牢记着今日来的目的,仿佛不经意间提起了话头:“听祖母说杀害晚菱姐姐的凶手已经落网,可算还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