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毕自强从夜校回来,在青工楼旁的车棚里放好自行车,经过楼道口时,与聚集在那儿调侃的区志刚和那些工友打过招呼,便回二楼宿舍去了。毕自强原来也常在这凑堆跟人下棋,上中学时他就是象棋好手,而在厂里的青工中鲜有对手。不过,自从上了夜校高考补习班后,他就很少在这儿下棋或是跟着师傅扎堆儿调侃了。
毕自强经过二楼走道,来到自己房间的门前。这时候,他的左右邻居,有的房间已关门熄灯,不知是没人在还是早睡了;有的房间里面五、六个人凑一块正在甩扑克牌打升级,旁边还有没事站着观战的,看人打牌忍不住时还要插上几句话外音。而有一间房里竟然还传出年轻姑娘嘻笑的声音。不过也用不着走过去瞧,绝对是亮着灯光、敞开着房门的;这时,不知从谁的房间里传扬出弹吉它和唱歌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出来了,是刚解禁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毕自强进屋后拉亮电灯,放下草绿色的军用挎包,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便趴在桌上翻书本,开始复习功课。每天不论回来多晚,他都要求自己挤出两个小时来学习。通常,他总是在深夜一点钟后才上床睡觉。而这时,睡在他对面床的区志刚有时候还与人聊天没回来呢。
今晚不知怎么了,区志刚瞧见毕自强上楼之后,忽然从楼下那闲聊的人堆里溜了出来,竟尾随着他回到宿舍里。毕自强坐在桌旁抬起头,看到对面床上坐着的区志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很是奇怪。
“师傅,有事吗?”
“是这样的,”区志刚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也想考大学的想法隐瞒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准备去上夜校,不过,是上初中班的。你看成吗?”
“哈,真的?”毕自强不禁笑了,大大咧咧地说道:“我看行。”
“你可别跟我逗乐玩哟。”
“真不是说笑话,我这不是正在鼓励师傅您上进嘛。”
“唉,可我的数学底子太薄,”区志刚分析自己当前面临着的困难,说道:“你知道的,我跟你哥虽然名义上是高中毕业,但那几年文化大革命,我们就根本没好好地读过几天书。就是初中学过的那点数学知识,这么多年了,也全都还给老师了。”
“那您的意思是……”
“你看这样好不好,”区志刚冲他扬起笑脸,征求意见地说道:“你小子学习经验多,你给我当指导老师好不好,我从初中一年级的数学开始补起。”
这一下子,倒让毕自强逗乐了起来。
“笑什么笑,”区志刚眯着双眼瞅着他,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问道:“太窝囊了是不是?”
“师傅,没那个意思。我是说,帮您补习初中数学,应当是没问题的。不过嘛,您以后可怎么称呼我呀?”
“叫老师,毕老师呀。”
“哎,我听着怎么这么服舒呀,”毕自强开心地笑着,说道:“还从来没人叫过我老师呢。”
“你小子,别神气活现的!”
“呵,师傅,说正经的,叫我老师就不必了。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区志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桌子抽屉里翻出一包平装的大前门香烟,一甩手拍在桌面上,说道:“这包好烟归你啦。改天发工资了,我请你喝酒。”
“呵呵,”毕自强也不客气,抓过那一盒烟撕开口子,先是递了一支给他,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支,幽默地说道:“师傅的烟要抽,酒也要喝,但这条件还得要说。师傅呀,您以后可不能再叫我‘小子’了,不然,我哪里还有当老师的面子嘛。”
这回,轮到区志刚笑弯腰了。
“我还以为是说什么条件呢,这没问题。以后我就正正规规地叫自强,这行了吧?”
“好,一言为定。”
说话间,两人相视而笑。
这个星期天,毕自强陪着区志刚到市里逛新华书店。区志刚买了一套初中数学课本。毕自强还专门为师傅挑了一些参考书。随后,两人在一家小饭馆里小撮了一餐,这次自然是区志刚掏的腰包了。
当时代又一次重新奏响了“知识就是力量”的高亢乐曲时,区志刚深埋在心里的远大抱负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言必行,行必果。时年二十六岁的区志刚,为了将来能考上大学,立志一定要赶走数学科目这只张牙舞爪的“挡路虎”。没想到,他如今是恭恭敬敬地接受着徒弟的指导,从初中数学解一元二次方程开始,津津有味地学了起来。不可否认,八年的青工生活,早已把区志刚磨练成一个有思想、能吃苦耐劳的优秀男人。每天晚上,当毕自强从夜校回到宿舍时,总能看到区志刚在灯下苦读的身影。
“呵,回来了,”区志刚正端坐在床沿上看书,见毕自强进屋,便急不可待地说道:“我这正头痛着呢,有些问题正等着向你请教呢。”
“我说师傅呀,”毕自强作出一脸无奈的样子,逗趣地说道:“我屁股还没坐热呢,能不能让我先喘口气呀。”
“嘿嘿,”区志刚站起来去拿保温瓶,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水,关切地说道:“外面冷吧,来,先喝口热水。”
“什么问题?”毕自强瞅着桌上的草稿纸上的数学题,轻松地说道:“这很容易嘛!……这样移项,两边同除去五,这样答案不就出来了?”
“瞧我笨的,嗯,你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