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铁栏杆两边的人都坐了下来。老同学之间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让毕自强觉得羞愧和难堪,但他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叶丛文这次远道而来的探望,让毕自强此后一生中都在内心里不忘他的这份同学深情。
“寒假的时候,我到过你们家,你哥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叶丛文用手把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往上推了推,语气平稳,不紧不慢地说道:“放暑假了,我和燕玲来看看你。”
叶丛文的话说起来平淡如水,但却使得毕自强深受感动。可以想象一下,当年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学生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坐长途汽车专程跑上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路程,还要在泥泞的小道上走上一、两个小时,只为了探望一个已自毁了光明前程的犯人。叶丛文这是为了什么呢?其实也真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高中两年同窗的情份。在他内心里,仍然把毕自强当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
“四眼,我不知道该向你们说什么好,”毕自强带着一种感激不尽的目光望着他俩,极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一些,说道:“谢谢你和吴燕玲来看我。”
在生活中往往会发生一些事情,让我们根本无法弄明白其间的来龙去脉,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做出某种准确的解释,但是,人与人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真挚和信任的情感,常常会在这种看似很意外的情况下充分流露出来,从而沟通了彼此之间一生中的那份真情。
“嘿嘿,这没什么,”叶丛文很仔细地打量着他,说道:“老毕,你晒黑了,也壮实了,吃了不少苦吧?”
“没事,我能挺得住,”毕自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唉,就是在这里无聊得很,有时候实在闷得发慌。”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你。不过,我还是真心地希望你不要消沉下去。”叶丛文此次来看毕自强的一个目的,就是想对当年意气风发的同桌好友鼓励一番,使他别对人生彻底地灰心丧气了。他冲毕自强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和燕玲都很佩服你做人的勇气,是不是,燕玲。”
“是呀,秦玉琴给我来信提起过你,”吴燕玲一直在注视着毕自强,这时接过叶丛文的话荏,说道:“玉琴说你是一个勇敢无畏的男人。”
吴燕玲其实并没有把秦玉琴的原话完整地说出来。秦玉琴在给吴燕玲去信时写的那句话后面,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唉,可惜了。
“她没有给我来过信。”一提到秦玉琴,毕自强的话语里充满了失落感,心里有一种无法言状的痛楚。他极力想让自己摆脱掉这种心境,轻声地问道:“她还好吗?”
“那年,她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吴燕玲也不想对毕自强隐瞒什么,如实地说道:“不过,她今年暑假没回来,也不知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
“对了,老毕,还记得你们‘绿茵场上四豪杰’吗?”叶丛文话锋一转,笑道:“告诉你,刘云锋和何秋霖去年都中专毕业了,刘云锋现在分到派出所当上民警了,何秋霖也分到工商所了,他们两人现在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哦,是吗,”毕自强也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廖明超呢?”
“廖明超跟我和燕玲一样,明年秋天才能毕业呢。不过,他读的财贸学院已让他们去实习了,我和燕玲到九月份开学也要去实习了。”
“唉,看看就数我最失魂落魄啦,”毕自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痛心疾首地说道:“竟然落到如此地步,真是丢人现眼呀。”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一个从不肯服输的人,”叶丛文尽可能地宽慰着毕自强,说道:“出来以后,重头再来嘛。”
毕自强悔恨不止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对了,我来的时候,刘云锋、何秋霖、廖明超他们凑了些钱,让我给你买了一些香烟和食品。我专门去书店买了几本书,没事的时候让它陪伴你度过这难熬的日子。”叶丛文考虑事情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只见他接着说道:“他们三个人两个要上班、一个去实习了,都没时间来探望你,让我转告你,多多保重身体,一定要振作起来呀。”
“我知道了。”毕自强内心无限感慨,对叶丛文说道:“你记着回去替我谢谢他们了。”
规定接见的时间到了。
叶丛文和吴燕玲眼看着毕自强回牢房去了。他俩也会客室里走出来,各自清点着口袋里还有多少钱。扣除了回程的车票钱后,他俩又去劳改农场里的小菜市里把剩余的钱都花了个精光,买了一些鲜猪肉、鸡蛋、面条什么的,又转回到劳改农场接见室,让那儿的管教干部把这些东西转交给毕自强。
然后,叶丛文和吴燕玲沿原路返回南疆市,离去不提。
在叶丛文给毕自强带来的东西中,除了香烟、食品和生活用品外,还另有三本书。那是(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自传体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读高中时,毕自强不如叶丛文那样酷爱捧,这三本书也只是泛泛地翻过一下。
深夜,毕自强经常会静下心,伴着牢房里那昏暗的灯光,从容地翻开这部长篇每读着那饱含着思想的文字,默默地咀嚼着人生带给高尔基无比艰辛的感受,倾听着他对这个世界诉说着种种爱和恨。其间,不知有过多少次竟让毕自强读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