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依然端着酒杯,区别在于这个酒杯是八钱的。
此时的洪秀全岁数年轻了一截子,但人看上去却显得更苍老。酒杯大了一圈儿,酒的度数也高了,低劣的烈酒被他一口灌下,空杯子砘在桌上,却未有侍女来替他续上。
空杯子在木桌上闲置。
木坐上除了杯子也没有什么多的东西了,空荡荡的。
洪秀全喝的是寡酒,没有就着菜。他本就没有几文余钱的,买了酒虽然选的是最便宜的,可酒钱就已经掏空了他的口袋了,下酒菜就无从着落了,他也不需要下酒菜,有烦恼就已经足够,这点儿酒还拍不够消愁呢,何须别物!
除了酒气,洪秀全身上还有酸腐气,还有流氓气无赖气,浑浊的气息全部纠结在了一起,被酒气蒸腾,在他胸腔翻滚,从胃肠到肝脾,纠缠于心肺,直冲脑海,在身体中激荡发酵。
酒壶里的酒已经都倒在了杯子里。
杯子里的酒都已经倒在了肚子里。
肚子里的酒还不够多,还不足以点燃他心中挤压的愤懑。
酒已经没有了,空空的酒壶歪倒在桌子上,在干枯的瓶口边呆立着张着大嘴的酒杯。
吕清广站在桌子的当头,侧对着洪秀全,看到他不甘的脸孔扭曲着,他还想要酒,也要出人头地,他不愿意如现在这样活下去,也不愿意无酒可喝,但他没有钱可以买酒了,他也没有气力再站起来,他已经半醉了,却又没有真的醉,如果醉了他反倒会有力气的,如果真的醉了他反而未必会再想,如果真的醉了他未必会在意,未必会痛苦会难过,可他现在却被自身翻涌的气息弄得浑身难受。
他想要嚎叫,可喉头却闭塞住,丝毫的气息都无法穿透。
他想要痛哭,可眼泪被阻隔住,一滴的泪水也无法流淌。
他想要飞逃,可身体如同灌铅,半分的活动都不能做到……
洪秀全伏在木桌上,他就要睡过去了,如果睡一觉他好很多的,会再次站起来,弯下腰去背负这生活的重压继续走下去,继续原本的生活,继续科考,也间或做些零工,做点儿小生意,赚取些用度,就像之前的一年里做过那样,再之前的一年也是同样的。是的,日子会一天天过下去的,还有那么多比他更苦更倒霉更没有出路的呢,大家都还在一天又一天的活着,真真活不下去的都已经死了,活着的就都是还能活下去的。
洪秀全说的不算好可也不算很坏,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苦闷才要喝酒也才有酒喝却又喝不痛快。
但这也就够了,半醉其实很好,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等睡着了,泪水会在梦中尽情的奔流而出,在梦里他也可以飞得很高,飞得很自由很轻灵,飞到白云之巅去放声嚎叫,让声浪在九天之上呼啸而过,让日月为之变色,让星斗在他的长啸中颤抖畏惧。
梦醒之后,洗把脸重新过自己谨小慎微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未关的房门一响,一个青年走了进来,手里各提着一个瓦罐,叫道:“火秀哥,我从家里顺了两罐儿老酒出来,陪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此时的洪秀全却还不是洪秀全,只是喝得半醉的落地秀才的洪火秀,这次的府试又是名落孙山,没有考上,又不能上网大骂教育制度,只好喝酒。却正是没有喝过瘾的时候,睡意也未足,半尴不尬的节骨眼儿上,居然有送酒的上门自然惊喜交加,支起身子喜道:“云山呐,你来得正好,我们两个正好一起醉一场。”
有了两坛子老酒,小杯子就不过瘾了,被放过一边儿去,寻了两个粗碗来,满满筛上酒,举起来做豪放状,仰脖倒进肚子里面。
这酒确乎是好了很多,浓烈却又绵软,清洌芳香,畅畅快快的奔流进去,身体立刻飘荡起来,而原本扭曲做一团的气息也一下子被打破了平衡。
酒气被在胸前点燃,沸腾起热血,将酸腐气烧灼成狂狷气,狂狷气与无赖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与酒气缠绕。突然,这老酒中窖藏的一丝富贵气也被激发起来了,而虽然只有一丝丝,却是狂狷气和无赖气所追逐的,于是成了要打到和要达到的目标了,让死气沉沉悲哀而忧郁的脑海瞬间沸腾起来,充满了奇思妙想,原本梦中的,或者梦中也不曾梦到的,都一下子窜了出来,并相互催发出更多的幻梦,幸福感一下子膨胀起来。
冯云山倒上第二碗,递给洪火秀,嘴里劝说着宽心的话,而洪秀全已经听不到这些了,他的耳朵里充满了神奇的声音,那是酒精在燃烧,他已经到量了,他如果躺下去睡觉是最完美的,因为此刻的他醉了,醉的很幸福,眼泪流了下来,还有口水,他如果这时候去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会有轻松感,虽然没有嚎叫却发泄了积怨,苦闷也少多了。
可是,冯云山将第二大碗的酒递到了洪火秀的手里。
粗豪的大腕盛着飘香的老酒,洪火秀端在手里,哈哈的笑着,倒进了嘴里,更多的梦幻在洪火秀的头脑中并发出来。
冯云山要小一岁,也只小一岁,他身体却比洪火秀要好,酒量也更好些,又极会说话,边说边倒上第三碗。
洪火秀不是很明白冯云山再说什么,他听不真切,但他很喜欢,在这个时候有人对他说说话让他很高兴,因为说话的是冯云山所以他就更高兴,他喜欢冯云山说话的腔调,时不时听到的个别字眼儿也让他喜悦,他自己端起第三碗酒,跟冯云山碰了一碰,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