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逆从未见过这样的妇人,厚重的宫装穿在削瘦的身子上,略带松垮,便是手背都能看出淡青色的经脉来。由此想见,那身宫装之下的身子骨,耗损到了何种地步。
可那眸子,却十分的发亮,晶亮的烫人心尖,生出灼痛来,还有皇后脸上的淡然与威仪。只肖一眼,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与之对视。
他手心浸出津津湿润。半隐在袖中,不自觉地收紧后又松开,便是初进宫第一次见贤妃得时候,他都未曾如此紧张过。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的紧张什么。就是看着皇后挺直的背脊,瘦弱却强大的肩,倏地就有不忍的点滴心酸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这股情绪来的非常莫名其妙,楼逆他暗暗深吸了口气,微皱眉,撇除掉这不合适的情感,他垂眸行礼淡漠道,“儿臣见过……母后。”
那语气的一顿十分明显,然并不能从他精致的皮相上看出任何的不满来。
皇后饱蘸艳红朱砂的毫笔一顿,她搁腕抬眸,第一眼就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楼逆是长的这般模样。
果然是个皮相俊的。非同一般。
“你不像你母妃。”好一会,她将毫笔放至白玉盘龙笔架上,平静地看着楼逆说道。
闻言,楼逆勾起嘴角,“圣人和贤妃娘娘也那么说。”
皇后点点头,她人微微往后靠,倚在圈椅中,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圣人既册封你为端王,此乃几位皇子之中独有的殊荣,日后便好生在朝堂之上学道一番,也算不负你母妃期望。”
“是,儿臣紧记母后教诲。”楼逆淡笑道。
皇后伸手揉了揉眉心,边上的宫女机灵地送上参茶,她润湿了唇。思量良久,又意味不明的问道,“你母妃……这些年可好?”
听闻这话,楼逆心头一凛,他面色颇带古怪地看了皇后一眼,以一种自己都不明得深意试探道,“母后莫非不知?”
“嗯?”皇后疑惑。
楼逆顿了顿,然后直直地望着皇后答道,“儿臣母妃,早在儿臣五岁那年,郁郁寡欢而去,儿臣以为,母后当清楚这些,毕竟……”
皇后怔忡,她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竟喃喃问道,“苏婉筝,怎的去了?”
苏婉筝是楼逆母亲的闺名,而贤妃,则唤苏婉琴,苏家在京城,前朝那也是当过一朝大员的,后来子孙多不争气,苏家逐渐败落,一直到出了苏婉筝和苏婉琴两绝色无双的双生姊妹,又相继一同入宫,才有所好转,然而终归远离朝堂太久,如今的苏家,根本就被排除在京城世家贵族的圈子以外,并不能借助几分力。
楼逆低低地笑出声来,狭长的眼梢有诡谲的银光流窜而过,“郁郁寡欢,母后知儿臣母妃为何会郁郁寡欢?”
这话问住了皇后,她低眸瞧着案几上的双龙戏珠的砚台,并未回答。
“你若无事,便退下。”皇后淡淡的开口,她不再看楼逆,转而又拿起了毫笔,继续开始看奏折。
楼逆眸色闪动,他问道,“母妃生前曾念叨母后。”
此话一落,皇后并无反应,倒是一直站她身后的贴身从未吭过声的一年老嬷嬷抬起眼皮,多看了楼逆一眼,后那目光又落到皇后身上。
楼逆将这等异状尽收眼底,他再明白适可而止不过,本来今日过来,也不过是初初试探而已,自然那等话左右不过是递出的油头,真真假假,除却他没人晓得。
“国事为重,可母后的凤体也同样为重,儿臣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目的达到,楼逆便不再多留,顺着皇后的意思,行礼退下。
待他走出宫门,半页奏折都没看见去的皇后挥了挥手,一行宫女鱼贯而出,只剩那年老的嬷嬷。
那四五十岁的嬷嬷向前一步,见皇后手边的参茶凉了,又给续上温的,这才轻言细语地道,“娘娘,莫要难过,人总是免不了这么一遭,婉筝娘娘是晓得您对她的心的,是以这并不是多遗憾的事。”
似乎没了外人,只在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面前,皇后才多了些许真切,她叹息一声,“阿严,我只是……只是觉可惜了,那样一个惊艳才绝的女子,见着那孩子,我又想起经年苏婉筝初初进宫,站在我面前,曾那般自负骄傲,还对那薄情寡义之徒放言,此情应是长相守,君若无心我便休……”
“你说,她怎就那般大的胆子,要明白,那可是圣人,自来便有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圣人,哪里会有什么相守的感情呢。”
说着,皇后居然面上浮起了浅笑,她目光落在遥遥的虚空处,似乎就真又见到了那个倾城绝色,偏偏又磊落光明的女子。
严嬷嬷展开笑脸,松弛的面皮像是起皱的菊花,“可不是呢,婉筝娘娘那性子,最不合适这深宫,可造化弄人,不过也好在,出了宫,至少也过过消停的日子吧。”
恍若镜花水月的淡笑倏地就浅淡了下去,像冰花渐融,汇成冰水,就再无痕迹,这刻,冷着脸的皇后,显得不怒而威,“让大皇子妃旻浅好生查探一番,本宫要清楚,苏婉筝到底是怎么去的,若要和西宫有关,本宫要她晓得,什么才叫粉身碎骨。”
没人比严嬷嬷更清楚苏婉筝在皇后心中的地位,那样有才有貌的女子,可不就是与皇后这样本就胸襟开阔的一见如故,如同英雄相见恨晚,甚至于当年皇后从圣人手中夺的半壁朝堂,连带如今的御下治国之道,那可是都带着苏婉筝的影子。
外人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