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确实如此,待他下到山麓时,便已是霞光满天,红日西坠了。
山间依稀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寒。
屏翳山陡峭险峻,要是天黑了,恐怕下山便不易了。他不再迟疑,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便在此时,隐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如缭绕在山间的云雾般。
似是箫声,清细而悠长,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甚是悦耳。只是听着听着,心里不知不觉涌出一股悲怆。
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他的母亲,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竟是多年前她死去的那一幕。
下一个瞬间,他看到了在平云江的激流中紧紧抱着落水的少女,死命挣扎却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一时间,所有的悲伤、绝望和无助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的神志淹没……
陡然间回过神来,急忙凝神敛气,将内心波动的情绪死死压制住,然后不动声色的赶路。
箫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就在耳边。他不由得往下看去,不见一个人影呀?正自纳闷时,箫声中止了,一个声音适时想起:“阿沦,为什么不肯回头,往上看呢?”那个声音低沉轻柔,带着几分病弱的无力和空茫,似从风中传来一般。
他忽然一惊,转过了身,但没有朝声音传来的右边看,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身后左边十多丈远的陡峭绝壁上,竟然站着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眉目清俊,目光锋锐,脸色却显得略微苍白。他的神色有几分悒郁,加上清雅的相貌,竟有几分像落拓的才子。
然而他的腰畔却配着一把剑,剑柄从宽大的衣袍中露了出来。他的眉毛很浓,却也很秀气,柔婉中带有刚毅,如同两把锋利的宝剑般气势凌人。也只有他的眉和腰畔的剑可以看出他并非文人。
中年男子右手持着一支竹箫,轻轻在左掌上敲击着。他穿着青色的衣袍,左袖口和右肩上各绣着龙纹图案。
他的身后一丈处垂手侍立着两名神色恭敬的黑衣人,都是身着劲装器宇轩昂,只是袖口和头巾上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
中年男子两鬓已经花白,右侧的散发垂落下来,隐隐遮住了半边脸颊,这让他看上去带有几分神秘。
深蓝布衣的年轻人回过头时一眼就看到了说话的人,蓝黑色的眼中泛出了一种像是喜悦的表情,随即朝着那边单膝跪下,垂下头恭敬道:“拜见师父。”
就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远在十多丈外的中年男子忽然展开身形,如同一只巨大的青鸟般从高高的崖壁上飞掠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身后的两名黑衣武士也展开身形,落在了他的身后。
“远道而来,何需多礼!”青衣人微微笑道,袍袖轻拂,已将跪在面前的年轻弟子扶了起来。他在微笑的时候眼中如刀光般凌厉的神色缓和了,竟带了几分暖意,如同夕阳中的余晖一般。
“多日不见,颇有长进啊!”青衣人拍了拍弟子的肩,神色中略有赞赏。“居然能分辨出为师的‘声东击西’了。”
蓝衣青年面上似有惭愧之色,低声道:“师父内功深厚,‘声东击西’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弟子也只是误打误撞。”
“可总算撞上了呀!之前我用内功将箫声的发声位置变了,所以你在从我面前经过甚至把我抛到身后都没有发觉,还一直往前看。呵,若是不常回头,总会错过一些东西的。”说着说着,青衣人的语气中带了点感慨。
蓝衣青年神色恭敬的聆听,不敢插话。
“阿沦,那边的事,你都安排好了么?”青衣人忽然问道。
“师父放心,一切都已交给了族中长老处理,弟子暂时可以抽身。”
“哦,那就好。阿沦,你身为柔然少主,有很多事要做,师父却不远千里把你召回来,也够难为你了。”青衣人叹息道。
“师父言重了,您的命令,弟子从来不会违抗。何况,这本是份内之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黑蓝色的眼睛黯了一下,轻叹道,“您对弟子有授业之恩,本该为您效命。而柔然,于我又有什么呀?他们只是将自己的责任强加于我而已。”
望着那样漠然的眼神,青衣人心中有些感触,负手望着西边凄艳的彩霞,喃喃道:“阿沦今年也有二十了吧?为师像你这般大时,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一阵轻风袭来,吹动了他的发丝,年轻的弟子侧过头,正好看到了青衣人右边脸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可能因为过了很多年吧,那道疤已变得很浅很淡了。然而依然存在,就仿佛他前半生所受的沧桑和忧患一般。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下山吧!”青衣人回过神来,对着身侧的弟子吩咐道。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朝山下走去。他们两人沉默时的表情居然很相像,就仿佛同一个人青年和中年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