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放下手中酒杯：“他向朕保证，继位后，愿杀其子，传位给晋王。”
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突然起身跪地：“陛下啊，朝中也许再无魏征，但臣甘愿冒死相谏，万万不可立魏王为储。”
褚遂良突然大呼小叫，刚才君臣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李世民不悦道：“褚卿，你这是干什么？为何不可立魏王，你把话说清楚。”
褚遂良声音激动：“虎毒尚且不食子，杀子传弟之事自古皇家未有，也不可能有。魏王无非是想蒙蔽陛下，虚妄地保证他不会在继位后大开杀戒，但这说辞恰恰暴露了他凶残不容人的内心。恐怕这也是陛下您感动之余，又颇为疑惑的缘故。”
“怎么讲？”
褚遂良仍未起身：“陛下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仪用度过于东宫，魏王步步为营，才有承乾谋逆之祸；前事尚且不远，足以为鉴，陛下若真要下诏立了魏王，必先想办法安置晋王、吴王才能保二人安全。”
李世民不爽：“褚遂良，你又说远了，这样当面指责朕立储之失，可是连魏征都不曾有过。”长孙无忌见褚遂良的话未能说服李世民，只好说道：“陛下，这也怪不得褚相。从李泰暗害承乾、设计李恪可以看出，他并非仁孝之人，一众皇子中，若论杀伐决断，非他莫属。如今却做出如此荒诞保证，试问，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的可能？”
褚遂良附和：“陛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莫糊涂一时啊。”李世民面色沉郁：“好了，不要就此盖棺定论，咱们再等等看。朕累了就不陪二位了。”说罢李世民起身出亭，王德连忙跟上。
李世民边走边问：“王德，媚娘呢？怎么刚刚斟完酒就不见了？”王德说道：“是奴才不好，奴才见陛下与大臣们有事要议，就让她下去了。”王德举目一看，见有一女子在池边弄水：“哎，陛下，你看，不是在那呢么？”
李世民见媚娘一身柳色浅纱轻似雾，镂玉梳斜云鬓腻，闲庭弄水，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二人初次见面的时节。彼时媚娘在池边吹笛，一曲毕，李世民不禁痴了。
李世民踱步到媚娘身后。媚娘起身恭敬地：“陛下。”李世民一时冲动，拉起媚娘便走：“陪朕去湖心静静。”媚娘对李世民的情绪有些莫名，却又不敢反对，两人略有尴尬。又是夏夜初荷湖心泛舟，二人一直没有说话，李世民终于打破了沉默。
“媚娘，你还记得朕曾经和你讲过一家人的故事吗？”
武媚娘心思如电，想起自己贞观十一年和李世民初见那日情景，现在想来，那日，李世民说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那故事涉及的正是李家江山该由哪个皇子来继承皇位。媚娘此时又哪能像当初一样口无遮拦：“说过么？媚娘不大记得了。”
李世民见媚娘在自己面前不复当日直言快语，心中涌出一股酸涩，禁不住用水捋了捋媚娘的额发，媚娘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躲。
李世民道：“你说过的话，朕都记得，那时候你说‘帝王之性最应该的就是善良，身为帝王应该有天底下最宽阔的胸怀，才能装得下黎民苍生’！”
媚娘见陛下已然点破，便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那时的媚娘初来乍到、心无城府，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时连陛下的身份也不知晓，自然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一派天真之语，做不得数。如今却已大有不同，陛下近日为立储之事烦忧，媚娘明白陛下所问何事，可是如今，这话里面的人，媚娘却是各个认识的。媚娘只是陛下身边的一名侍书女官，立储之事关系重大，连长孙大人、褚大人都无法直言的事，陛下要媚娘怎么答。”
李世民见媚娘说得恭敬有礼，不好再问，只得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媚娘见李世民满面愁绪，心中不由感怀，一股劲力在心中激荡，不由出言道：“媚娘不能和陛下妄论身边之人，但谈谈古人却无妨。”李世民转脸望着她。
武媚娘鼓起勇气，说了下去：“陛下你听，远处似有琴音。”李世民仔细一听，果然湖对岸传来袅袅琴音：“是曹子建的《洛神曲》，这就是你要谈的古人？看来自古女子都喜欢多情风雅的男人。”
武媚娘：“媚娘只是觉得曹子建比他父亲兄长可爱！毕竟多情的人都善良啊。”
李世民听出了媚娘的暗喻，接话道：“此性却不适于帝王，所以孟德最后选择了曹子恒继位，而不是曹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