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妈妈老早就先行回到卧室休息。我依旧慢吞吞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和海参,很希望自己也能有我妈这份幸运,可以到自己房间待着。
“李春风,待会烧东西。”我爸放下筷子对我说。
外面的天已经漆黑,外面依旧下雪。雪花映着路灯,不太干净的飘下来,北风一吹,巨冷。我围上围巾,再将连帽衫的帽子戴上,默默地提着袋子,跟着我爸走到了十字路口。
这是已经进行十五年的漫长告别模式。红色的塑料袋里是黄色的纸钱,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是要烧给我哥的。十字路口已经有其他人烧过纸了,黑色的灰质映着白雪,看上去特别不吉利。
我爸亲自用打火机点火,他挺高的人,一直蹲在路口注视着那些祭物完全烧干净才站起来。最后才将一沓纸钱递给我:“李春风,到你了。有什么想跟你哥说的,想让你哥在天上照顾你的,都可以对他说。”
……我想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但我也只是摘下手套,将那叠粗糙纸钱接过来,重新点燃。
哥,爸爸妈妈都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心里对哥哥说。至于我,嗯,我其实没什么的。如果一定要讲,那就是我真的挺讨厌从未谋面的哥哥你。如果你没有挂掉就好了。你走了以后,作为备胎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有点不太开心啊妈蛋。
烧完纸的老爸,神情有些轻松了。他和我并排走着:“这次考试,你比上次的排名有了三名的进步。”
我愣了下,说实话我自己都没记得自己的年级排名。
我爸接着说:“上次家长会,老师还在班里夸你理科不错。但你的文科也需要加紧努力——”
我没吭声。每次跟装和蔼状的我爸谈论我自己的事情,不管他说什么都特别让我不自在,就跟一个母猩猩朝你跳舞一样。我随口“嗯嗯”地应着,希望换个别的话题。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人牵着一条巨大的狗,晃晃悠悠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
“有狗!爸爸,你看看,有狗!应该是黄毛!挺逗的!”
但我爸看都没看:“期末考试再加油。寒假你要是想特别补习语文,就跟我说。全市最好的老师,爸爸也能给你找过来——”
这时候,前面的道路口又走过来一个人,居然牵着跟麻雀似的小狗,还没刚才大狗的尾巴大,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跑。
“有狗!爸爸,你看那条小的——”我兴高采烈地说,但回头时却忍不住退后一步。
昏黄路灯下,我爸满脸怒色。高举着右手。明显进攻的姿态,他想抽我一巴掌,此刻正用全身的力量忍耐,慢慢地收回来。
我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爸冷冷道,“什么猫猫狗狗的?跟你有关系吗?你以后想养畜生,自己工作后在自己家养!你妈身体不好,你还想让她为你操多少心?”
“……对不起。”
我爸眯着眼睛,然后,他眼里的光亮慢慢暗下去。随后的态度就像冷藏室里没放盐的剩饺子。
“算了。”我爸很讽刺地说,“我还指望什么。”
唯一的好事,就是剩下的路上终于安静了。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我跟我爸说想在大街上看别人放烟火。我爸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嘱咐我看完就早点回家,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离零点还一个多小时,街上已经有人放爆竹,噼里啪啦很热闹。我安静坐在马路牙子上,感觉那声音特容易把脑子塞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流的已经不是鼻涕,而是我热乎乎又宝贵的脑浆。大衣里的纸巾快用完了,我活动下麻木的腿站起身,怏然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一辆挺长的车停到我前面。车门升起,一对男女勾勾搭搭着从里面走出来。
女人穿着丝袜和短裙,上身是套亮晶晶的黑皮草。那男的估计已经喝醉了,站都不稳,一只手扶着车屁股走路。
“阿唐,原来你住在这个小区?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女人娇滴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