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就在这当儿,那个工头又在旁边打起边鼓来:“真是矿长再公道没有,章先生也肯帮忙,不过那也是陈述康你人好!”
“你这话就不错!两位矿长是公道的,很能够体恤人。他们时常说,要不是厂经跌价,他要亏本,那么前次的米贴他一定就爽爽快快答应了。要不是近来厂经价钱又跌,他也不会转念头到拖延了两样工钱!不过矿上虽然亏本,看到手艺好又规矩的人,总还是给他一个公道,跳升他一下!”章龙仍旧很温和,尖利的眼光在陈述康身上身下打量。
陈述康虽然低着头,却感受到那眼光。他终于主意定了,昂起头来,脸色转白,轻声地然而坚决地说:“谢谢章先生!我没有那样福气!”
这时外边电光一闪,突然一个响雷当头打下,似乎那房间都有点震动。
章龙的脸色也变了,也许为的那响雷,但也许为的陈述康那回答。他皱着眉头对工头使了个眼色。王金贞点着头做个鬼脸,就悄悄地走出去了。
陈述康立即也站了起来。
可是章龙拦住了他。
“章先生!你要干吗?”
“你不要慌,我有几句话对你讲”
“现在已经很晚,章先生还是明天叫我到账房间去讲!”陈述康看定了章龙的脸回答,也就站住了。
章龙冷冷地微笑:“我就一句话,不耽误你功夫。我就要问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升管带?并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派你做,只要你也帮我们的忙,告诉我,哪几个人同外边不三不四的人工会,也就是俱乐部来往,那就行了!我也不说出去是你报告!你看,老高我也打发他避开了!”
章龙仍旧很客气,而且声音很低;可是陈述康却听着了就心里一跳,脸色完全灰白。“这个,我就不晓得!”
陈述康说着就从章龙身边冲出去,一直跑了。他还听得工头在后面叫,又听得章龙喝了一声,似乎唤住了工头。
雨劈面打来,陈述康倒觉得很爽快;他心里的忿火高冲万丈,雨到了他热烘烘的脸上似乎就会干。
竹门外横满了大雨冲来的垃圾。一个闪电照得这一带的草棚雪亮,闪电光下看见大雨中有些人急急忙忙地走。突然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来抱住了陈述康。
“陈大哥!”
这一声在耳畔的呼唤,把陈述康乱跳的心镇定了。他认识这声音,是矿井里打盆的小子。十三岁的娃娃,却懂得大人的事情。
那小孩扭在陈述康身上,又问道:“陈大哥,你到哪里去?”
“到俱乐部找江先生。”
“不用去了。他现在赵老伯家里。我们同去!”
两个人于是就折回来往左走。一边走,一边这小孩又告诉了许多“新闻”;陈述康听得浑身发热,忘记了雨,忘记了衣服湿透。
不多时,他们就跑近了赵老爷的家。那也是草棚,但比较的整洁,并且有一扇木门。嚷叫的声音远远地就听得了。
陈述康快活得心直跳。上次“怠工”的时候,没有这么热闹,这么胆大;上次是偷偷地悄悄地商量的。
那个小屁孩抢前一步去开了门,陈述康刚挤进去,就觉得热烘烘一股汗气。满屋子的声音,满屋子的人头。一盏煤油灯只照亮了几尺见方的空间,光圈内是清秀的一张脸,不是江润芝是谁!
“都是哥老会的工头拍老板的马屁!我们罢工!明天罢工!打这两条走狗!”
赵老爷大声嚷着,他那吊眼皮的眼睛落下一滴眼泪。
“罢工!罢工!萍乡已经有几个矿厂已经罢下来了!”
“我们去同他们接头”
“他们明天来冲井,拦人,我们就关了车冲出去!”
五六个声音这么抢着说。
陈述康只听清楚了最后说话的叫做李三,一个三十多岁,这里最胆小的一个旷工。
“叫章夜壶滚蛋!叫矿长都滚蛋!”李三旁边伸出一个头来高声喊。
但是立刻也有人喊道:“叫单立励也滚出去!我们不要那骗人的俱乐部!我们要自己的俱乐部!”
突然那嚷闹的人声死一样静了。许多汗污的脸转来转去搜寻那发言的人。
这是赵四,满脸通红,睁大了眼睛,死钉住了江大帅。
可是这紧张的沉默立刻又破裂了。
又有一个人站出来,在煤油灯光圈下一闪,尖厉地叫道:“不错,叫单立励滚出去!齐绍六也滚出去!他们是工会的走狗!他们做的是造反的事情。我们罢工,但是不造反!”
造反!
这个词,把他们给吓住了!
会场一下安静下来。
“你们说的是什么混蛋话!”
赵大爷发狂似的喊着,跳起来就直扑赵四。两个人扭在一处了。
“住手,”江大帅大吼:“把他们拉开!”
工人立刻分开了他们两个。
乱烘烘地,有人嚷道:“谁先动手,谁就没有理!”
“赵大爷!我说单立励是工会的走狗,我有凭据!这个江润芝也不干净,他混进来要打听消息!”赵四气喘喘地说,两道眼光在众人脸上滚过,探察自己的话起了什么作用。
纷乱的嚷闹起来了,谁也听不清谁的话语。
在纷乱中,又有一个声音更响地喊道:“陈述康也是来打听消息的!赶他出去!路矿局的办事员也不是好东西!”
“他又不是工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又一个声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