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亮堂堂,太守起了床。
离城太守起床的程序,比起小姐们来,不说更繁琐吧,至少也简单不到哪儿去。他在床上,先从喉咙里唏哩呼噜的哼一下,意思是说他醒了,小妾就得赶紧儿把痰盂,服侍他吐了一口早痰,拿茶杯让他清了口。那茶杯里的茶水既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刚刚好适合他刚醒的口腔。清口时,有一块极大的滚蓝边刺绣素巾掩住了他颈下。小妾拿了热毛巾来,替他面也揩了。那热毛巾必须极烫,若从水里绞,小妾娇滴滴的一双手如何下得去?乃是热蒸笼里蒸的。这样烫,擦起来才够爽。擦完后,涂些润肤的脂油,取了今日出门要穿的衣裳、袍褂、巾帻、鞋履、配挂来,一一给太守看过,得太守首肯后,收在一边,服侍太守梳了头、溜了须,穿上家常衣服,用了早膳——他的早膳定规有后巷老王现浇出来的豆腐脑儿,加了独门的酱料,雪云样的豆腐脑儿卧在蜜荷色酱汁里,上头撒虾米和碎海菜,再配上街头张大婶新炸的油条,还没真吃,光享受色味就够诱人的了。
吃早饭时他讲究专心致志,一般不处理任何公务,又或者家务。
今天他忍不住问一句:“林氏的人急坏了吧?”
回答是:林氏族人来过,又走了。来的时候气急败坏,恨不能把对手咬死;走的时候已经讲和了。
离城太守咀嚼油条的动作停了停。过一会儿,他问:“没有什么告发林氏族人的状子?”
倒是有正直、又好管闲事的本地知识分子,看不过去林汝海这丧事闹腾的,投了信,向太守告状那些林氏族人太不像话了。这些闲文人们,一年到头总能找到几桩本地不合礼数有失体面的事儿,满嘴数落,太守都习惯了。
除了这些人不痛不痒的书信之外,其他难道就没有了吗?
回答是:确实没有了。
太守想:“好吧,老夫错疑谢大公子了。”
离城太守将心比心,自己若是谢家人,觊觎林汝海的遗产,碍着无法直接抢,最好是把本族最有力的嗣子搞掉,另外扶持一个傀儡,慢慢儿侵夺家产。易苢出事,很难说背后有没有谁捣鬼。他一倒,谢云剑正该出手才是。
谁知风平浪静。离城太守倒是自愧多虑了。
亏得云剑把已经搭在弦上的箭,硬生生又收了回来。须知若按照他原来的预期,林氏族人掐到你死我活,当中各种威胁、贿赂的行径,他只要透露给本地某些中正之士,由他们出头告发,整个刘氏氏族颜面扫地,舆论沸腾,太守也难免焦灼,想甩了这团费力不讨好的湿面团,这时云剑又可以像救世主一样光芒万丈的出现救场了,直接劝把嗣子的事儿搁置。没名义上的儿子,又不是真的不能落葬,就是丢人些儿。搞成这样还不够丢人么?大家都消停消停罢!悄没声儿落了葬,云剑把玉妹妹带到锦城去散散心。剩下离城的产业,怎么个管法?从前几个老管事都还在,日常运作是不愁的,但要向主子请示,蓉波是彻底没了脸儿当不成主子了,云剑也容不得她再充主子的款,那些管事还不是得远途向姑娘请示。说是暂时的,云剑却可以从中用手段,把他的人安插进产业里头,从而慢慢把林汝海留下的偌大产业都吃进谢府肚子里了。
云剑筹谋的就是这个计划,却以刘氏氏族自己作死为前提。
飞老爷子服软,林存诲胜出,林氏内讧消除,云剑再要跳出来打击他们,就太显眼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动机。
云剑此行任务,一大难处就是既要当**、又要立牌坊,拿了好处,还不能让人对谢家有所诟病!
他只好及时把伸出的爪子又收回来。
昨儿那一晚上,他算是白熬了。
林代则睡够了觉、养足了气力,才笃悠悠的起床。
人家都聚在前面了、她去得晚了?不怕呀!任那些急迷心眼的聚上门好了。她用不理会,就是不用理会!下人得命向外说了:“姑娘连日劳累,身心俱疲,昨儿又吃了苦,怕是又病上了。这上下,正抓药煎来吃呢!老爷们辛苦了,请用茶,拈香是在这边——”
长辈们硬是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昨天,大家心里都清楚,易苢是打算对代玉妹妹非礼,好在阴差阳错,没有真的酿成大罪。然而姑娘受惊吓是肯定的了。姑娘没有告状、没有拆穿,已经算很给长辈们面子。长辈们怎好意思再催她早起待客?
当初,林代与英姑计议之下,推断易苢会是嗣子,顺水推舟,叫易苢自掘坟墓,英姑一场茶又断了飞老爷子那房的后路,云剑的盘算,在林代和英姑眼里已经洞若观火,给云剑的致命一击也已埋下伏笔,如今她们可以慢慢来了。
巳时,在太守大驾光临之前,林代在两位心腹嬷嬷的搀扶下,闲闲步入战局。
不过三天。三天前她是砧板上的肉,步步成伤;如今她大局在握,步步自信、步步娇。
天生体质纤弱,也占便宜。她明明元气充足,但只要娇喘微微倚在嬷嬷的臂膀上,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应该赶紧回去卧床静养的病人。
云剑迎上前道:“妹妹身体不适,何妨再休养些时候。”
“不要紧的。”林代作出勉为其难、强自支撑的样子,“今日亡父起灵,不孝女怎可不来?”
咦,根本懒得早起跟这些人纠缠,却透出那孝感天地的气势。
林代发现自己扮演起白莲花来,居然也不差。
林存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