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尤五姨娘离开不久,青翘就腹痛如绞,待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先道是天热中暑,开了清散的药。青翘自己细心,且未吃药,早一边急命人请五公子、一边遣人向二太太认罪。
云柯从老太太那里急匆匆赶过来时,青翘屋中静如坟茔。二太太面沉如水,坐在廊前,看了他,瞪了一眼,缓缓举步,背着青翘屋子行。云柯垂手跟上。
二太太走至芭蕉树下,清阴深覆。下人安放了竹编墩子,请太太坐,打着扇子,又奉上香茶。茶盘边上围缀着穿起来的茉莉花,清洁喷香。
二太太道:“你们也太大胆了。”
云柯深深低着手,两臂垂在身边,拳头藏在袍褶里。
二太太自己手里也擎着把扇子,扇柄垂下光滑的玉坠。她微抬手,感受着玉坠隔一层纱的沁凉,徐徐道:“这次,倒是你弟弟福大命大。”
云柯无弟。二太太说的是尤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出世,不知男女,且全叫成弟弟,讨个彩头。
云柯在这清凉的夏末,听二太太慢慢道来,青翘服的不是毒药,而是堕胎药。这堕胎药本来应该是下给尤五姨娘的,为什么反害了青翘呢?这也是卓大姨娘机智,所以让害人的反受其害了。念在青翘跟随云柯这么多年,不可能跟尤五姨娘有什么私怨,总是被人当枪使了。被谁呢?
二太太向云柯道:“这丫头跟你这么多年,你对她恩重如山。只要你劝她,说出她背后的人,我便替你们在老爷面前遮掩,你看如何?”不待云柯回答,又道,“那孩子,逃过这一次,也是命大。料来这个孙少爷也是做定了的,却是喜事。”
好命大的孩子……一条小命儿,都在二太太手里捏着呢!
二太太嗅到危机,壮士断腕,借刀杀人,先把刘四姨娘借这罪名断送了,连云华之死一并推将过去。这已经是一石二鸟了,还有第三鸟呢!
云柯头垂在阴影里,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已经有些阴森森的意味,只是二太太看不见、不觉得。
云柯说:“好。”
自然只有好的!二太太盘算着,把香喷喷的第三只鸟儿也捺在盘里:“你没娶,丫头先有了喜,传出去自然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儿。你的婚事也要紧的。平心而论,谁不望自己女儿嫁个谦谦守礼的君子?”
“如二哥哥般。”云柯道。
二公子云书,二太太的独养儿子,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且有了孩子,再由二老爷拿个靠得住的丫头给他做了妾。
固然是个恰当的比方,但二太太听云柯轻浅说来,心头一刺,想想,云柯也不可能是故意的,便忍耐过了,继续道:“也如你大哥哥般。这才是我们书香门第的正理。那丫头既然快显怀了,还是先定下亲才好。我想着,也不必叫你祸害其他家的孩子。你林妹妹孤苦无依,在我们家这许久了,好不孝顺温柔,我看着也喜欢,舍不得发送她出去。并澧儿,跟你感情也好,对罢?”
二太太特意嘱咐云柯要奉承好易澧。云柯以为她是贪财,也是人之常情,依命便了。哪知道如今还添出这一笔?他又笑起来:“太太说得都对。”
二太太不由得又看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来,道:“你知道就好。”又忍不住加一句:“你倒像老爷。”
“谢太太夸奖!不敢当。”
掷地有声,惊飞了小雀儿,张开两翅飞呀飞的,飞到另一枝浓荫下去呆着了。
这一角的人,说话也说得安静:
“明珠,你也太大胆了。”
谢老太太语气倒是平静得很。
明珠笔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碧玉替老太太打着扇,半个字也不敢求情。
“你们原来如今可以拿主意了。”老太太又道。
碧玉就跪下了:“正是任谁也明白不过老太太去!只要对老太太好的,我们非拿主意叫它办了不成;只要对老太太坏的,我们就得拿主意拦着她。我们的命是在老太太身上的。老太太动一动眉毛,叫我们死了也成。除此之外,再有第二个主意,碧玉第一个不饶她!”
明珠俯拜道:“老太太打也成、骂也成,只叫碧玉动手。休劳累了老太太。”
谢老太太叹着,对封嫂道:“听听,倒是为我。”
封嫂道:“小姐说得是!这段时间小姐本就心烦,难怪还要分心给那四五等的丫头片子么?”
谢老太太冷冷道:“谢府的骨血!”
封嫂低头。碧玉也不敢言语。明珠只磕头。也不敢磕得太响,怕惹老太太烦心。她那磕法是最伤损的。不听太大响动,只伤骨伤肉。
三个之后,谢老太太道:“我教训的你都忘了?”
明珠就不再磕,匍匐着聆训。
谢老太太道:“与主子相关,再小也是大事。何况血嗣在兹,没事也生出事来!瞧,这不是有事了?”
明珠认错:“奴婢糊涂,没想到这层。都是奴婢的罪过!”
谢老太太又道:“你既瞒了开头,索性牙关一咬,就把紧了!如何又给二房松了牙关?”
那是二太太主动来问明珠,话里话外,竟全知了。明珠委实当面狡辩不来,只有招认。想着,这样一来,倒是帮青翘过了明路。青翘要是出事,二太太嫌疑最大,料想不敢罢!
谁知二太太这样快、这样毒、这样巧妙!
谢老太太喃喃:“二房倒也长进了。脑子是长不了的,但她好歹学会用有脑子的人了。谁?安大罢!她还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