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柳絮漫天的季节,白茫茫如雪英缤纷。
睁开眼,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手指触到柔软的纱布,惶急得手足无措。
“别动!”细软滑腻的手阻止了他撕扯的动作:“大夫说要三月才能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扑哧一声轻笑,面上一烫,不禁自嘲:堂堂荆平门的大弟子,也怕变成瞎子,竟然在女子面前惊慌得像个傻瓜。
“今天玉兰花开,可想品品花香?”她莺声婉啭掩映**无限,他的心情也随之明媚。
她在婉转地提醒他,即使没有了眼睛,还可依赖其他感官吧。仿佛春风和煦抚过心田,他支起身,微微一笑,下颌线条英朗而柔和,抬起右手:“你带我过去可好?”
隔袖感受到她手臂的温度,依旧令他心头一荡。深吸一口气,幽香沁入心脾,同样来自于她。他忽然觉得,哪怕永远失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六岁上山习武,刀光剑影、风雨雷电,他甚至忘记了生活还可以平静如水。
“你叫什么名字?”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她抿唇而笑:“你猜猜!”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促狭的可爱。
“玉兰吧,我就叫你玉兰。”他挑了挑眉。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调皮地岔开了话题。直到无意中听到大夫唤她取药,他才知道她名叫雅鸢,姓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他想象着她眨着眼睛偷笑的模样,怎舍得勉强,也就随着别人叫她雅鸢。无姓无氏,听着莫名地亲切,她仿佛很喜欢,他更喜欢。
每日嗅着草木芳香自然清醒,遥遥听着她叮叮当当在厨房忙碌。柔弱无骨的细长手指轻巧地换好纱布,笑语盈盈与他聊天、喝茶,他从来不知道,人生还可以这样平凡而幸福。
独自倚在窗前,他亦会想起过去十五年的点点滴滴,严厉的师父、刻苦的师兄弟,还有那个美若天仙的师妹,恍若隔世。他亦会感慨悲怀,黯然伤神,但轻快的脚步总会及时响起,她软语温存犹如天籁:“别急,再几日就会好了。”
她却不知道,他宁可一直一直看不见,留得她在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终于一字一句羞涩地问:“你可订了亲?”
她愣了一愣,良久无言。他心一沉,仿佛被无数利箭穿透,前所未有痛得刺骨,却听她慢慢道:“若没有,你待如何?”
世间莫有比之最美的七个字!
他不顾双眼伤势,执意带她回屈灵山见过师门上下。众人皆以为他身死他乡,明艳绝伦的师妹甚至披上一身素缟,他却牵着她的手穿过山间的桃花林。
青梅竹马的师妹哭得昏厥过去,他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听到她失踪的消息。
绣着两朵并蒂玉兰的手帕静静搭在掌心,残留着她的幽幽香气。师妹望着他铁青变形的脸,颤抖如风中的残烛:“我过来时她已不见了,不是我……”
不眠不休七个夜晚,她仿佛从世间蒸发了。倘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亦在所不惜。
雅鸢,雅鸢,我愿抛下全世界与你厮守,你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