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干冷干冷的空气,北京城的天明澈透亮,就是温度低得有点骇人。墙根底下的平时揣着两只手晒太阳的闲散常客这会儿也都不怎么见了,多数都躲到茶馆里,两三文钱要上一大壶茶,搓搓冻僵了的双手,捧在掌心里去去寒气,也别计较那些大的跟柳叶一般的茶叶了,图的就是比外面暖和些就行了。
今天一众人等对于台上的相声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反而是三五个人围成一堆,说的就是眼下徐泰辞去大总统一职,苏淳严遇刺下台一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
大多数人的意见是置之冷漠,见惯了走马灯一样的政权更迭,反正换了谁都不会让平头百姓吃饱肚子,换谁那就都一样。
“行了行了,诸位,您都消停点儿吧,该喝茶的喝茶,该听曲儿的听曲儿,咱们啊,不谈国事,要不然老板可要撵人咯。”店小二忙着给各位添水,却也不忘提醒着。
众人哈哈一笑,边不在多论,各自散去,喝完了茶也就都忙去了。
安楚宏这是点了一壶茶在楼上包间里侧耳倾听下面这些贩夫走卒们的侃侃而谈,眼看这北京城里的局势一天不如一天了,而今征服是参议院的联合执政状态,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安楚宏倒是也没有底了。
当初一怒之下答应和山本,杜天坤合作,最会想到竟然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牵一发动全身,“人呐,谁张前后眼啊?!”安楚宏就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是要说不后悔也绝无可能。
北洋军就这样倒台了,自己安邦银行又曾经跟着搅弄着货币贬值,最近很多人都几倍
只是,天下可没有这后悔药卖,安楚宏纵然是强撑着脸皮义无反顾,却也内心里多少还是百爪挠心的烦闷。慕容秀这个时候也懒得劝他,自食恶果就是这么说的,还用别人安慰,由着他自己悔不当初去吧。就连安朵颜,他也看着闹腾烦心。
正巧这个时候有人约他喝茶,借了个由头就出了门。而且今天弟弟应该也该到了,喝完茶顺道接他。
请他喝茶的人正是章言致留在北平的人,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中间人,介绍一下自然妥当很多,也就是潘家园做古董生意的老板——钱信。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故交,这样一样来,他引荐的人,安楚宏面子总是要给的。
刚刚接到这样的邀请,安楚宏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今后要是东北军能落户北平,自己岂不是可以一切照旧了?不过,还是先观望一番,更为谨慎些,他不想在重蹈覆辙,靠一个倒一个了。
“安董事,别来无恙。”钱信先一步入了包间。
随后的人一撩帘子缓步进来,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二十来岁,是个五官清隽,干净利落的年轻人,身量不高,但是从步型上来看应该是个练家子,面孔生的很,想来应该是章言致专门挑出来的人才。
可是安楚宏看着他就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冷韵戎。那时候他人还在北京,大约也是这样的时候,他唱的是《红娘》,人一出来,就满场惊艳,红娘的俊俏,红娘的精明,红娘的伶俐,红娘的各种美好都在他身上一一呈现。
安楚宏平生最大的本事除了做生意就是听戏,要是让他来上两嗓子的本事没有,看戏的好坏倒是门儿清。本来也就是个喜好消遣而已,却没成想,见了冷韵戎的红娘竟然就深陷其中了。
后来得知他竟然是个男生旦角,虽然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可是只要是冷韵戎的戏,他每场必到,每场必会送上礼物。冷韵戎那种清冷高傲的性子,对这些俗物自然是看不上眼,但是他也深谙其道,当然是笑脸相迎的接纳,而后转手就兑了钱送给缺衣少食的孩子。
安楚宏就亲眼看着自己从潘家园钱老板那里买来的一对龙凤玉佩送给冷韵戎之后,又被他倒手去潘家园换成了现大洋,一部分留下,一部分送人。
只是不想,他一去申城就殒命与厮,且……惨死……
“这位……怎么成称呼?”
“赵衡辉。”
“请坐。”
“一壶上好的状元红。”
安楚宏眉头几不可闻的紧了紧,这个赵衡辉点的茶,恰恰就是冷韵戎最爱喝的。径自温热壶盏,悬壶高冲,而后分杯敬客,一系列的行云流水,看的安楚宏略略吃惊。
赵衡辉自然是章言致的精心安排,知晓安楚宏的心头好,对症下药,当然药到病除。应该是看出了安楚宏的细微反应,他心中倒是清楚,章司令好手段。
捡了空档钱信就出去了,只留安楚宏与赵衡辉方便说话。赵衡辉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就把章言致想拉拢安楚宏的意思,说的滴水不漏,一是抓不到把柄,二是表明了来意。
怕安楚宏不同意,所以话不能说的太满,也不能甚是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有三分点破七分留白。
“安董事的生意做的不错,用过安董事的货,质量绝对上乘,鄙人也在安邦银行有过存款,虽然最近世风日下,不过相信过了这阵风波照旧会安稳下来。只不过需要个主持大局的人罢了,您说是不是?”
“可不是嘛!我也就是个生意人,靠的就是质量和信用,难得赵先生看得起,下回我把绸缎庄里的最上等的料子给送到贵府上,如有亲眷需要的,尽管开口,安某人一定办到。”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缓缓端起了茶杯,悠悠然的喝上了两口,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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