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祖挑亮了油灯,灯亮如豆,他在书桌前坐下,将那本泛黄的古旧书卷放在桌上,轻轻拭去书页中的灰,犹豫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忽然连翻开书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是心中却实在是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手指按在书边,迟迟没有翻开,似乎也意识到,也许这多年之后,再次回头看看这本疯人疯语,可能又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心中犹豫着,杨念祖还是轻轻翻开了第一页,字迹很潦草,他记得小时候看的时候,只觉得那字迹疯疯癫癫的,让人不舒服。
但此刻时隔多年,杨念祖带着一些小小的疑惑,再次翻开,看见那第一页上写着的字,依然潦草如狂,但却忽然感受到了那字迹中隽永深深的悲哀。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知道。”
杨念祖轻声念着书上写着的话,癫狂,潦草,大有指甲盖大小,小的不过蚊蝇,翻来覆去,横七竖八,第一页上只有这么一句,似乎用了很多年,一遍又一遍的写下。
杨念祖看得很慢,或许是心境不同了,此刻再次看,忽然发现那看起来潦草如狂,没有任何章法的字句,似乎也能清晰的分出不同来,似乎对应着写书人的心境,每写一次,似乎都是一种不同的感觉。
伤心,悲痛,癫狂,怀疑,到最后就只剩下淡淡的冷漠,就好像曾祖父那不为人知的一生。或许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曾祖父,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辈们,或者是所有人。
字由心生,这一刻杨念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忽然发现也许被称为疯子过往惨淡一生的曾祖父,也许真的知道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所以悲戚,所以癫狂,所以冷漠。
杨念祖不知道怎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愁善感,仅仅只是第一页,就看了许久,似乎要把那些字句翻来覆去的嚼碎了,吞下肚,反复品味那字里行间的癫狂,悲戚,冷漠,失望,绝望,仿佛隔着时空,见证了曾祖父的一生,那些失望,那些绝望,那些癫狂,那些悲戚。
“哎!”
杨念祖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忽然不想继续看下去了,但手指还是忍不住翻开到了第二页,第二页上写着一些长短句,记忆中的调子早已经模糊不清,但此刻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自己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变成疯子被锁起来的曾祖父,每每在午夜时候,看着天空咆哮嘶吼的囫囵句子。
那时候只顾着害怕,觉得恐惧,觉得每一句都宛如野兽的咆哮,嘶吼,如此恐怖。但如今想来,却忽然觉得那一声声,一句句都透露着莫大的绝望与苍凉的悲戚,细细想来,那调子竟然突兀的清晰入耳,让他忍不住对照着句子,轻轻唱了起来。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钧,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情……”
唱了几句,杨念祖心中便觉得莫名的悲戚,也不知道怎的,眼眶就有些红了,细细摩挲着那几行字句,哼唱变成了呢喃,呢喃又变成了哽咽,最后竟然有些泣不成声,只是翻来覆去的念着,“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忽然就变得宏大而又遥远,就好像镌刻在了骨子里的记忆,一直封存着,但仅仅只需要一点点的勾勒,便有山河万里入得胸膛,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啪!
杨念祖猛然合上了书本,不想再看下去,他怕,他忽然觉得害怕,他怕自己真的发现了一个莫大的秘密,他怕自己忽然知道原来曾祖父不是一个疯子,他怕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地方,他们都忘了,都忘了。
“如果真的有一个地方,只有你知道。那便让它再也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了。”
杨念祖低声喃喃,将书卷起来,颤抖着伸到了油灯前,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反复几次后,杨念祖终究还是只能长长叹息一声,将那本书再次放回原来的位置,轻轻吹灭了灯,步履阑珊,走到自己的房间,透过窗口看着李墓依然孤独的坐在那里,就好像化石一般,千年,万年都不会动一下。
只是仰着头,看着星空,也许有一个地方,也只有他知道吧。
杨念祖心中呢喃着,再不多想,沉沉睡去,只不过梦中忽然多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江,一条很大很大的河,那里,似乎便是故乡。
第二天,天光破晓,在树下坐了一夜的李墓,忽然动了动,弹掉肩头的露水,站起身来,李墓看了眼这宁静的小山村,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去了。
他想要去看看这里,这片华胥之国,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人记得那片河山,那颗星球,那片星空,那些千古fēng_liú。
“你要走了吗?”
莲奈起得很早,似乎昨天听过的故事缠绕着她,让她急不可耐的起了个大早,推开门,看见过来告辞的李墓,顿时一脸失望与不舍。
“莲奈,公子有要事要做,你不要缠着公子了。”
杨念祖咳嗽一声,似乎一夜没有睡好,有些风寒,有些憔悴。
“可是,我还没有学会你家乡的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家乡的那些故事,嫦娥,后羿,还有年兽,除夕……”
莲奈嘟着嘴,一脸失望。
李墓笑了笑,语气温柔,“喜欢听吗?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
“嗯。那我们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莲奈伸出指头,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