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救下拼命闯进魅生的阿莲。
如果……他没有阻止族人对希泠的痛下杀手。
……
他仿佛一个失心疯的旅人,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空想与悔恨,甚至带着鬼迷心窍的假如,走到了静默照料希泠的氏渊面前。
在他愈发冰冷的浅眸中,对着昏迷不醒的希泠说:“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啪!”
狠厉的掌风,将颖离猛地送出了门外。
而后是随之而来的一巴掌,清脆的一耳光,狠狠的拍醒了颖离被逼得几近临界的懦弱。
氏渊漠然的收回了手,却语调冷酷淡静到了极点:“你为何不说,当初希泠没有救下你就好了!你死在雪山谷中就好了?!”
因为换命的颖离,近乎失了半条命。但氏渊这句话,却让他似乎从迷津中看到了希望。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他迷的说。
“……就好了。”他继续呢喃。
而后,在氏渊的视线中,他仓皇的离开了,拖着孱弱的身子,奔回了府中,却带回了一把斩魂剑。
他狼狈异常,如同从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遍。
眸中却带着解脱。
他忽的跪倒在氏渊面前,不知是真的跪下,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但氏渊只记得,那一日的颖离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举动,对得起他曾经被赋予的无数称赞与褒奖。
他破败不堪的水蓝色衣衫,凌乱而灰败的紫发,在凛冽的雪山映衬下,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那一双紫眸,是他身上唯一发光逼人的地方。
细微却夺目的光彩,从他的眼睛里绽放而出。
“若说希泠是异数,我便是将异数带到现世中的人,或许,我本就该与她一同被掩埋于雪山谷中。”他语速较快,氏渊俯瞰着他,明明听不清他飞速的语句,却明明白白的看懂了他将斩魂剑递上来的动作。
“我想了那么久的对策,其实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点。回到,我濒死之时,而希泠还一无所知之处。”
氏渊不记得,他是如何拿起拿一把剑的,只记得,他回过神来时,颖离已经被一尺长剑,刺穿了心口,血从他的心口,浸染了他的衣衫。
而那把斩魂剑,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他唯一的私心,尽数用在了希泠身上。
所以,他其实不明白颖离让他这样做的理由,但他却无意识的选择了这样做。
仅仅是,命数对他而言,无所谓……
而他一生唯一的浩劫,是两个字——希泠。
唇,吐出。
泛着冷意的两字,就是他一生的劫难。
明亮的阳光,不像是初升的朝霞,更像是浓烈的要灼烧一切的夕阳。
远远的站在不远处的,不知何时出现的阿莲母女二人。
她们的目光,死寂而灰败。
却没有一丝责难,只有颓然。
但氏渊,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嗓音温柔的女子,最柔和也最狠毒的一句话:“希泠……在你的身后……”
直到,目送了她们母女二人的离开。
氏渊才漠然的,面无表情的回身,不出所料,看到了希泠……
他没有办法形容,希泠那时的模样。
只觉得,她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而自己,竟然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希泠终于迈步,走向了倒在血泊里的颖离。
她蹲下了身子,将斩魂剑一寸一寸,从他的心口抽离。
手掌被划的鲜血淋漓,却无比有力的将剑心对着自己的心口。
她笑,明艳无比:“氏渊,你凭什么杀他?”
氏渊唇,却说不出,是你师父让我动手这句话。
虽然,这句话是实话。
但他从心底想杀了颖离,也是实话。
她扬声笑,冷厉:“你以为他的死,会让你得到什么?”
氏渊沉默,只是细细的看着她。
似乎要就这样看她一辈子,似乎……
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她的预感了。
她倏忽敛了所有表情,笃定而咬牙切齿,失望而痛彻心扉:“氏渊,你一定要记得我,永远不能忘记我。”
氏渊忽的惶然!
她脸上的冰冷,如午后即将被阳光蒸发的,莲花瓣上的露水,透彻而凄厉。
一种惊慌失措攫住了他的心。
下一瞬,他就看到希泠笑了,她伸出手,似是要拥抱他。
氏渊也伸手了,他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被引-诱的魔,掉进了一个名为‘希泠’的陷阱。
然后一种钝重,却刺耳的声音,以一种死寂的发声方式,萦绕在他的耳边。
接着,是一种他渴求的温度。
那温度,却比他料想的要更加灼热。
女子嗓音,温柔到了极点,让他几欲落泪的说:“阿渊,你痛吗?告诉我,你痛,还是不痛?”
……
洪荒,落叶。
冰雪,流沙。
时光,沙沙声,是竹叶摩擦的声音。
希泠不知道,君上迁怒后的血流成河;不知道祁小小与风无痕惨烈的收场;不知道轻尘楼在殷奚魅生战事交紧时,如何彻夜不眠通宵达旦寻欢作乐;不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那以后,那个抱着她被斩魂剑刺穿心口的男子清冷淡静的眼神,是如何在三千喧嚣后的空寂中在人的心口上投下重重一击。
梦中是楼上月下,眸里是岁月的翩然轻擦。
枯藤长出了枝桠,少年长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