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是笑。宝钗就探身去看紫鹃手上,见她们做的是一件单裙,讶然道:“这件我依稀记得去年就在做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好?”去年她来看黛玉的时候,还替紫鹃缝过两针,因此记得清楚。
紫鹃道:“去年做了没穿,今年小了,姑娘让改一改。”
宝钗听她这么说,才留神看一眼黛玉,贴着她比了一比,笑道:“是长高了。”
黛玉问她:“她们做衣服,你怎么又看了,又记住了?”
宝钗有些不好意思说,又觉这般违背她前时自定下的坦率相处之道,便半遮半掩地答道:“那日你睡着,我看她们不在,也拿着绣了几针。”
黛玉听见是她做的,就特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嗔道:“今年我生日,你没给我礼物!”
宝钗刮她的脸道:“哟哟,哪里有你这么直接和人要礼物的!你也不害臊。”
黛玉道:“那本是该我得的,你不给,我找姨妈要去。”
被宝钗瞪一眼,吐吐舌头道:“你过生日时节,我还亲自给你做了东西呢,我过生日,你就不当回事!”
宝钗白她道:“送个团扇,倘若我们和好了,是你亲手做的礼物,倘若没和好,你便可以说是特地拿班婕妤的诗讽刺我,并不是特地想着我替我做的,对不对?林大姑娘好算计!好手段!”
黛玉嗔道:“我们不是和好了!和好了,那就是我给你做的礼物了。再说,我好赖想到了这桩,亲手做了东西,你竟都忘了!”
宝钗见她恼了,只好道:“我本来给你做了个帕子,那日你吐的时候用了,我想总不能给你用过的东西,后来事又多,就忘了,对不住。我再给你做个别的好不好?”
黛玉单等她这句,见她答应下来,马上笑道:“那这裙子也不要劳烦她们了,你就替我做了罢!”
宝钗道:“得寸进尺!”转头却也吩咐莺儿把裙子收好,悉心赶制,将将在夏日来临前做好,亲自送过去,那一日黛玉处却也怪异,丫头婆子们都不见踪影,宝钗心中纳罕,踏进屋中,便见黛玉在妆台前坐着哭,王嬷嬷、紫鹃都在苦劝不止,见宝钗来,紫鹃便喜道:“宝姑娘来了!我们才打发雪雁去请姑娘了!姑娘快劝劝我们姑娘。”
宝钗见黛玉哭得不像样,思量近日除了林府有家信来之外并无它事,再推算时间,心内便是一惊,忙道:“怎么了?”
果然紫鹃道:“扬州来信,说林老爷不好,要请姑娘回去。”
宝钗这些日子过得顺意,几乎将前尘忘尽,此刻才想起前世此时,林海已经病入膏肓,黛玉已经南下,再过几个月,林海便过世、黛玉便真正成为孤女,从此无依无靠了!她一想到黛玉丧父的苦楚,登时脸色苍白,两手发颤,几乎不能站立,哪里还顾得上劝说黛玉!
紫鹃本指望她来安慰黛玉,谁知她又是这副模样,只好又来先安顿她,黛玉哭泣中瞧见,反而宽慰她道:“我父亲时常有些小病,也会和我写信郑重其事的说,这回说不得也只是小病,只因他想我了,所以故意夸大,要叫我回去呢。”
宝钗勉强笑道:“希望如此。”黛玉见她面色严肃,忽然起了疑心,打发走紫鹃和王嬷嬷,拉着她的手问道:“宝姐姐,你说的那一世,我父亲也得过病么?那一世里,他是什么时候好的?”
宝钗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她实情,这回却是再怎样也说不出口,然而黛玉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怔在当地,道:“父亲…他好不了了,是么?”只说一句,整个人似被掏空了一般,软下身子,宝钗忙扶住她,把她安顿在凳子上,替她顺气,又道:“那时候林姑父是年前病的,你回去了将一年,葬了父亲才回来,是琏二哥送你回去的。”
黛玉泪流满面,发狠厮打宝钗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宝钗不语,只是抱着她,任她捶打,黛玉打累了,又将她安置在床上,叫人进来看顾,自己唤过紫鹃,问:“老太太老爷都知道这事了么?要怎么说?”
紫鹃低声道:“说叫我们劝着姑娘,大约会派琏二爷送她回去罢。”
宝钗皱着眉头一路回到梨香院,这时王二那边送信的才来,这边的消息却已经是上个月的了,说林海病了,那边姨娘与薛蟠照管,暂时无虞云云。想必黛玉那边的家信是林府另派人快马加鞭急送而来的——这更印证林海病笃之情。
宝钗压抑下满心惶恐,先问薛姨妈在哪,回说贾母得信,已经叫了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到跟前,薛姨妈也陪着去了,宝钗便匆忙赶去贾母处。
老太太满面泪痕,坐在榻上叹息不止,满府女眷济济一堂,皆在劝说贾母。外头贾政亦在勉力安慰,又道:“如今之计,还是快定下人护送外甥女回去,妹夫见了她,说不定病就好了。”又不住给宝玉使眼色,叫宝玉去和贾母说话撒娇,宝玉满心只替黛玉伤心,哪里反应得过来,恨的贾政几乎一脚踹在他身上,瞪了他好几眼才罢。
宝钗见自己插不上手,又退出去,依旧去了黛玉处。黛玉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床顶。
宝钗一时深恨自己将前世的事告诉了她,一时又后悔没早些和她说开,好让她有个准备,自己站在门口脸色变了半晌,才听黛玉幽幽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声音已经平静,却是了无生气。
宝钗只听她语气,已经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