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一见平儿,两眼中就险些落下泪来,却又不好意思当真落泪,便伸手挡了一下脸,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初,因大步上前,细细将平儿一打量,见她比出门之前清瘦许多、又晒黑许多,加之衣衫不甚合体,望着颇有几分落魄像。(
凤姐的眼眶便又不自觉地泛红了,一手叉着腰,一脚踩在那轿台上,另一手直直地就去捏平儿的耳朵:“你这千刀万剐的没良心的东西,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回来过端午,你倒好,不知死到哪个浪蹄子怀里去,连家都不回了是不是?不回便不回罢,连个信也不知道捎,你是不是打量着我没法离开这破地方,所以在外无法无天了?”
她一行絮叨,一面揪着平儿就往里屋走,张靖、黛玉皆面面相觑,宝钗便一手一个,牵着她两到厢房先坐下,紫鹃几个也跟进去。
平儿便矮着身,一路被凤姐骂骂咧咧地揪着进了屋,凤姐到了里头,倒不再骂了,只一把把平儿推进内室,喝令她站好,又唤小红拿干净衣裳,平儿要动手自己剥衣,手却被凤姐一巴掌拍开,只好老老实实垂着手站着,等小红拿了衣服和水盆,凤姐便亲自替她擦脸。
平儿几时受过这等殊荣?那脸上闪烁不定,神情甚是忐忑,两眼又不住地瞟凤姐,将要开口,便听凤姐道:“闭嘴!”她只得讪讪住了口,等凤姐替她擦了脸,又要擦身上时慌忙拦住道:“家里还有客人呢…等见过客人再洗不迟。”
凤姐横她一眼,依旧叫她站着,自己动手,将她从内到外都扒了个干净,除xiè_yī的时候,平儿还略有些羞涩,说要自己动手,被凤姐一瞪,骂道:“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我们一起也十几年了,这会儿倒来害羞!”一面说,索性将她心衣一扯,向内一望,却见胸口有好大一处疤痕,虽是得了精心照料,那伤口处却依旧狰狞**。
平儿低了头,预备着凤姐要责问,谁知半晌也不见动静,偷偷抬眼一看,只见凤姐含着泪,回身寻了个团扇往她身侧一丢,愤愤道:“歪拉骨的老奴才!没计较的蠢货!出门时候叫你多带些人,你偏偏说什么人多不便,这下好了,也不知哪个野牛□□的戳了这么一下子,亏得你还能爬回来!”
平儿笑道:“我那是一时大意,叫贼人给算计了,没什么大碍的。所幸货物没事,我想着你在这里等得心急,我又不得送信,所以先叫王五在那头慢慢发卖货物,我自己同宝姑娘她们回来。”又道:“我不是故意要晚归的,只是实在路上遇着了些事,所以耽搁了。你莫生气。”
凤姐知她必有正经事要同宝钗几个说,哭不几声,便自己拿帕子擦了,替平儿穿了一件白绸单衣,罩上一件簇新的玄色外袍,戴黑色折上巾,又替她穿了鞋袜,顷刻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才随她出去迎客。
张靖见平儿又穿了男装,颇有几分不解,宝钗便笑向她道:“这位平儿姐姐,和这位凤姐姐之间,与我和黛儿之间是一样的。”
张靖微微颔首,重新前来见过,凤姐却抬了头,盯着宝钗道:“你和林妹妹…”
黛玉吐吐舌头,笑道:“说起来我们可比凤姐姐还早呢,姐姐还记得那一回花朝么?宝玉说是被吓着了,其实就是看见了我和宝钗一处,所以才受了惊吓。”
凤姐猛然拍手道:“那一回传说宝丫头咬人,原来是你们两在弄鬼!”
宝钗笑道:“是我一时不小心,亲了她一下…呃。”黛玉从旁踩了她一脚,她便换了个话头道:“凤姐姐,我们长话短说,平儿姐姐的身份已经叫人看破了,博罗不能久留,平儿姐姐的意思,是叫我哥哥以提审人犯的名义,押解你到府城去,日后有他照拂,便不怕旁人生事,凤姐姐以为如何呢?”
凤姐蹙眉道:“我们瞒得这样好,怎么会被看破?”
平儿冷笑道:“我们在这里这么些年,辛辛苦苦才挣下这么点家产,自以为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应该没什么隐忧,谁知那帮人竟是填不饱的豺狼!收了我们的钱,倒打起我们家产的主意来了。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只因那时货还没出手,他们嫌货物运起来不顺当,便放我去广州卖了货,本来想等我回程时候再直接劫银子,谁知我遇见些好南货,便把钱先交了定金,约好他们将货替我送回来,我再付余款,那伙人不知我约定回来再付钱,以为银子要飞了,先在那边就下了手,我一时大意,被他们围住,亏得半路遇上宝钗她们,才救得一条命在,只是我是女儿身的事已经被人知道,那些人迟早要回博罗,我怕他们借机生事,只能先藏在黛玉轿子里回来——黛玉是正经有诰命的命妇,一府之内,谁也不敢查她的轿子。”
平儿说一句,凤姐便咬牙切齿地骂一句,等她说完,凤姐已经横眉怒目,叉着腰骂道:“一群填不饱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初那些银子拿来买牛粪都比送他们强!”又对张靖道:“你男人既是通判,掌管刑罚捕盗,怎么还不把这起男盗女娼的狗东西抓了?”
张靖苦笑道:“他们毕竟是地头蛇,蟠哥他刚到任,一时半会的也动不得他们。”见凤姐又要恼,忙道:“不过我们已派人四处打探了,等证据齐全,再一网打尽就是。”
宝钗、黛玉也从旁劝道:“凤姐姐先略等几日,等我们这里有了消息便好了。”
凤姐道:“你们所谓打探消息,就是派了茗烟去县衙里找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