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夜转长。
燕脂的寝室正对着一株垂丝海棠。推开窗,就能闻到凛冽的花香。日日躺在床上,她很清楚的知道,颀长的那根枝干,已经开了五十一朵花。
韩澜常驻未央宫,金丝血燕、长白老参......医死人,活白骨的药材流水一般搬进未央宫。
她的风寒不得不渐渐痊愈。
未央宫一直很静,三重的院落有的时候只能听到流沙滴漏的声音。唯一的访客就是延禧宫的太后。太后隔几天便会来一趟,总叹息,燕脂,你这儿太静了。年轻人还是有活力的好。
皇甫觉一直没有出现。
未央宫的人不爱出去,外面的人难以进来。她们关起门来,倒成了皇宫里唯一的世外桃源。
“小姐,小姐!”梨落兴冲冲的跑进了偏殿。
金漆珐琅八窍香炉烟云袅袅,一篇大悲赋已成了大半,被她这么一嚷,燕脂的手就微微一顿,“临”字一点就墨透纸背。
玲珑可惜的“呀”了一声,嗔怪的瞟了梨落一眼,“冒失鬼!”
梨落吐了吐舌头,她倒真有几分故意。小姐这几天修身养性,静的都快成仙得道了。玲珑小妮子,就知道陪着小姐练字,跟泥塑木胎一样。她双眼晶晶亮的望着燕脂,“小姐,你快去看看吧。福公公给你送来了一个稀罕玩意。毛这么长,”她夸张的用手比,“耳朵中间还有一簇红毛。好可爱呀!”
燕脂拿了笔,闪电般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含笑说道:“比你还可爱?”
梨落气得直跳脚,忙着去照菱花镜,嘴里嘟囔,“净欺负我!”
被她搅了兴致,燕脂索性扔了笔,“玲珑,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东西。”
天气很好,玉柳纹丝不动。玲珑还是给她披了一件古烟纹的素罗衣。
福全就等在前院,一见到她,满脸堆笑,跪下请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燕脂摆摆手,径自看向他脚边的圈金螺钿的花纹笼。竟是一只异邦的小狗——雪白的一小团,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额上真有一小簇火红的毛。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望着她,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小家伙身子软软的,不安的蠕动。她摸摸它额上的红毛,手指竟被它用粉红色的小舌头卷住。
燕脂不由微笑起来。
福全在一旁瞅着她的脸色,连忙凑上来说:“娘娘这是图罗进贡的,太后瞧见了就说您喜欢,特地吩咐奴才给送来的。”
燕脂抱着它往屋走,淡淡的说了一句,“赏。”
梨落笑嘻嘻的递给福全两个成色十足的金元宝,福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奴才谢娘娘赏!”
移月送了福全出了垂花门,回来就见梨落站在回廊里头,笑着向她招手。
她与来喜都是自小长在宫中,来未央宫侍奉,是上头的意思。梨落与玲珑是皇后的陪嫁,一主内一主外,行事也是滴水不漏的。虽然笑着叫她一声姐姐,移月凡事也不敢暗自托大。
紧走几步,移月到了回廊里面,“妹妹,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梨落摇摇头,将手帕中托着的腌梅子递给她,“不是,娘娘得了个宝贝,暂且理会不到咱们。姐姐,你可是刚送了德公公回来?”
移月点点头,对她递过来的梅子却皱皱眉,“太酸,我不要。”梨落最喜欢吃零食,嗜爱吃酸,到哪儿都带着装零食的小荷包。
梨落自己拈了一个,眯着眼感受酸意,“姐姐,这德公公来头不小吧,我看你和喜哥对他都甚为恭敬。”
移月看看她,笑着说:“德公公是大内总管,专在御前行走,算起来是咱们这帮人真正的顶头上司。”
梨落想了想,扑哧一笑,“既是贴身伺候皇上的人,此刻应在九州清晏殿伺候皇上处理政务,怎会闲到替太后跑腿?”前朝最近可是并不太平,西域战事吃力,皇上的心情应该也很糟糕。
移月苦笑,梨落言行素无顾忌,皇后也不加管束。她看着梨落,神色一正,“妹妹。姐姐打小在宫中,眼界也不算窄了。今天这只狗虽算不上特别难得,但......这么得娘娘的缘法,应该不仅仅只是凑巧。”
梨落眉眼弯弯,“不就是正对了娘娘的名字嘛。德公公还说它叫‘雪里红’,分明就应该是‘胭脂雪’。”
她这么大喇喇的,移月却急得只想掩她的口,“小祖宗,说什么呢!娘娘再宠你,也不能失了分寸哪。”
梨落看着她,眼睛清澈见底,“姐姐,娘娘的性子是极好极好的,她不会计较这个儿。倒是这几日委屈了姐姐,娘娘性子淡,外面的事情都靠姐姐周全,想必受了不少冷落。”
移月摇摇头,“不曾,从不曾。娘娘即已入主东宫,就是这个后宫真正的主人。谁敢给咱们摆脸色?”
她语气清清淡淡,却有一种不让人小觑的气势。梨落眼含仰慕,揉身上去,“好崇拜啊好崇拜!”
两人笑闹一会儿,有小宫女请示移月,内务府送来了夏衣的样式。两人这才罢手。
移月往内殿走去,重重的帘幕,柱刻蟠龙,墙镶金玉,脚下都是镂山石花鸟的金砖,比之侯府不知奢华了多少。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轻松笑意渐渐隐退。
小姐,如果襄王有心,画地为牢,该怎么办?
未央宫的院里引了太液池的水,借几方奇石,造了一小小流瀑。池边竟有一青石,通体温润。
燕脂自从发现了它,便爱横卧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