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永乐五年秋。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二月,天业由魏先生作保参加了县里的童生试,以第四名的成绩过了县试,进入了府试。秦书怀还从未给人做过保结的廪生,兴致一起,便亲自带了天业去忻州府作保,月底放榜时,果不负众望,成绩位列第七。
作为村里几十年来年纪最小的一个童生,消息传到西坪村的时候,人声鼎沸。
郑母喜极而泣,直感叹当初狠下心来叫业哥儿去读书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不过的一件事,想起当年一家子艰难地供他上学时的情景,忍不住潸然泪下,可再瞧如今家里有声有色的日子,真真是苦尽甘来了。
翻开黄历寻了个好日子,郑母连通着兄弟二人给郑老爹上了坟,告知了这个喜讯。
待到了天业回来的那日,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还请了一队成亲队伍里常见的汉子手拿着唢呐铜锣,一路吹吹打打。里正带着全村人在村子口的老槐树地下摆了一大桌接风席,桌上摆着整只的烤全羊,尺长的蒸鱼,另有那整只的鸡鸭自不必说。就是往年村里开祠堂供奉祖宗时也没有过这般排场。
郑母穿着新作的浅赭色杭绸对襟褙子,额头上戴着同色的点翠抹额,由秀莲和刘氏左右手扶着,站在树下抬头张望。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是哪个养扬声一喊,人群登时乱作了一团。
半响才见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驶进村来。
车一停住脚,等着敬酒的人们就蜂拥而至,嘴里喊着恭喜东家,恭喜夫人,恭喜郑家三哥儿。
自打去年夏天沈记正式推出了妆花纱以来,卖的常常供不应求。货量大,妆花织物又极费人手,一时间织工便显得分身乏术了,可又实在没有地方去聘用这么多的织工来。
璧容想了想便建议沈君佑去附近的村子里招些懂得织布的农妇们,由铺子里的师傅教授她们织些简单的花样。
一来,乡下妇人除了农忙之时本就无事可做,又大都有过织土布的经验,简单的妆花无非是多了挑花一步。二来,织布机是作坊的,花样子也是作坊的,没了这两样东西空有一双巧手也是织不成的,不怕她们会学了技艺往外泄露。
西坪村经秀莲帮着张罗,一多半的妇人都去了惠安镇上帮忙,年掌柜颇为宽厚,不止每天早晚派了车接送她们,授技期间还管一餐午饭。一时间没有人不说沈记做事公道的。
天业年纪还小,璧容不打算叫他这么早便沾酒,故而递过来的酒全被沈君佑接了过去,有些藏着心思想看业哥儿出糗的小子们便不敢再去灌了。
“你姑姑、叔叔回来了,也不说过来叫人。”刘背后的豆芽,有些尴尬地道:“以前皮的跟猴似的,这会儿长大了倒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璧容摆摆手,说女孩子长大了都害羞,从腰间拿了块饴糖给豆芽,豆芽看了刘氏一眼,才开心着走了过来。
“谢谢,谢谢姑姑。”
豆芽今日穿了件水粉色的撒花裙子,头上挽了个纂,纂上斜插了一朵珠花,后面用红头绳梳了扎了两个长辫子,走起路来,鞭子摇摇晃晃的,可爱极了。
“快七岁了吧,日子过的可真是快。”
璧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刚见到豆芽那会儿,豆芽还是个两岁多的小娃娃,瘦瘦的,头发黄黄的,喜欢颜色亮丽的小布娃娃。
“可不是吗,福哥前阵子都能跟着他爹一块下地去了。”秀莲道。
福哥儿这几年也跟着村里原来教过业哥儿的周秀才读了些书,却是天生没有这方面的悟性,秀莲也想得开,说人各有命,只求他能认得几个字就好。
“老姐姐,快别叫姑爷闺女在这吹风了,赶紧上家里坐着去吧。”
郑母一听连连说是,忙招呼着大伙上家里去。
“哎哟,我说老姐姐啊,你可真是好命。姑娘当了奶奶,小子又考上了童生。”一个穿着半新衣裳的婆子羡慕地道。
“也是老姐姐心眼好,换做了别人谁家会收留那么个来历不明的闺女。”
那婆子正说着,见璧容出来,忙止住了嘴。
“快看看咱们家的筠姐儿。”秀莲抱着如意出来走过去给郑母看。
六个月命名礼的时候,沈老爷请了沈家族里的七叔公,正式给如意取了浣筠的名字。
“外祖母。”如意一到了郑母怀里,便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句,话了又吧唧一声亲在了郑母脸上。
“哎哟,我的心肝肝啊,想不想外祖母啊。”郑母满脸的笑,简直是甜到了心窝里。
“我的妈呀,这孩子这么小就能喊人了,瞅瞅喊的这三个字,可是清楚着呢。”说这话的便是方才那个说郑母心眼好的婆子。
如意一过了周岁的生辰,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张嘴说话了,到现在已经能清楚的喊爹爹,娘娘,外祖母等几个名称了。
“叔叔,叔叔。”如意看见了天业进来,两条腿开始不安分了起来,伸出胳膊嘴里啊啊地朝天业喊着。
如意从小就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譬如饿了的时候手会摸着肚子,尿床的时候脸会红,比起秀莲、夏堇抱她,她更喜欢沈君佑和天业,自然最喜欢的还是娘亲软软香香的怀抱了。
天业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熟络地从郑母手里接过如意,高高地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瞧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杭绸直缀,脖子上却骑着个奶娃娃,样子怎么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