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二刻,还未到上朝的时间,素来安枕于逸韵轩的宁昱晗,今日却提前起身,招呼李炳福返回怡欣殿。
李炳福一招手,宫人们抬来步辇。帝王步辇,木质涂金,不施幰1。盖高三尺五,中设蟠龙座,座上覆有明黄妆缎。
宁昱晗拢袖上辇,见李炳福欲扬声高唱“皇上起驾”,连忙摆手制止,低声道:“夜深,就别唱那些个虚礼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说着这样的话,他心里是欢喜而伤感的。昨夜,他与暄儿相拥畅谈至子时方歇息。暄儿主动为他宽衣,并……侍寝,他欢喜;可同时,他也明白,她只是在尽身为妃嫔的责任,只是想尽力演绎好“妖妃”这个角色。她只把自己当作武茗暄,而不是洛怜苏,她不是真想与他欢好。
他无声地摇头苦笑,摆开宽大袖袍,坐到蟠龙座之上,往漆黑一片的东厢投去一眼。黑暗夜色中,他毫不掩饰目中依恋之色,但心痛也悄然流露。只一眼,他便垂眸,挥手向前一指,步辇稳稳抬起,悄无声息地出了逸韵轩。
怡欣殿距离逸韵轩并不太远,宁昱晗坐在步辇上,无心去看宫苑内灯影朦胧的美景,满眼、满心都还是她安眠中的娇媚容颜,却不知武茗暄早在他起身之时便已醒了。
金铃铛拉响,伺候在隔间的青浅、锦禾微觉诧异,赶紧去了东厢。
“娘娘,天儿还早,您再睡会儿吧?”青浅碎步上前,体贴地为武茗暄捻了被角。
“睡不着了。”武茗暄微微摇头,掀开缎面薄被,撩开床幔,看了看窗外夜色,“眼下什么时辰?”
“丑时,还未及三刻。”锦禾欠身答话。
“今儿,皇上怎么这么早……”武茗暄蹙眉嘀咕一句,撑着床,坐起来,看青浅、锦禾一眼,“皇上走,你们不知道?”
“奴婢等知道的,不过,皇上的去留,奴婢们不敢过问。何况……”锦禾取过一件披风给武茗暄披上,掩口笑道,“皇上有心不愿打搅娘娘安眠,奴婢们也就没有吱声。”
“去,看看。”武茗暄言简意赅,侧目冲锦禾吩咐。
“娘娘……”沈木云忽然入内,上前欠身,“娘娘放心,皇上没有去别处,是回了怡欣殿。”
不愧是宫中老人,自从有了这个沈木云,某些地方还真是得力!武茗暄对她微笑点头以示赞许,转瞬之际,眉心暗锁,悠然叹道:“皇上还在为那件事操心。看来,得赶紧办了啊……”
沈木云、锦禾、青浅对视一眼,没敢擅自接话,只垂首静立。直到武茗暄要起身,吩咐她们备水漱洗,这才各自忙乎。
怡欣殿内,烛影昏暗。“噼啪”一声轻响,自灯芯之巅爆起,在寂静黑夜幽幽回响。殿内,靠坐在龙案之后的宁昱晗和手捧拂尘、躬身静立于案前的李炳福都被这响声震得动了心神。
李炳福揪心许久,一直犹豫着心底的话到底该不该说。许是被这灯芯的响声惊住,又或是绷得太紧的弦突然断裂,他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皇上,您……您怎么能把那些事情告诉郡主呢?”
“你也知道,那是郡主。”提起那丫头,宁昱晗紧蹙的眉头当即便舒缓开来,面上也浮现出微笑。
“老奴伺候皇上多年,郡主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老奴很清楚。”李炳福窥一眼宁昱晗的神色,垂首谏言,“可是……皇上也莫要忘记,郡主以武氏女的身份出现在您面前那一日,您钦点郡主入宫,回来的当夜,对老奴说的话!”
“朕没有忘记。”宁昱晗阖目一瞬,再次睁开,清明的眼神掠过李炳福的面,“朕是说过,若她没有那个能力,绝不会告知她当年真相,更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那,皇上还……”李炳福掀了掀眼皮,诧异地看向宁昱晗,“难道,皇上以为如今的郡主已经具备掌控后宫的能力?”
“你没瞧见最近发生的事情?贴身的宫女与洛菱宛勾结,她难道半点不曾察觉?让李肃仪送什么莲子,根本是个障眼法,为的只是顺水推舟。否则,怎会那么巧,朕到水华殿,李肃仪就刚好来送莲子,给了李肃仪、洛菱宛二人成事的机会?摄魂香就更是好一招‘请君入瓮’!虽然赢得险,可她已把众人心思都算到了。她在容德生辰宴上,故意当众点出李肃仪曾向她打探贺礼之事,便是已经把疑惑的种子播到了众人心里,也是在提醒朕。”宁昱晗摇头苦笑,“可朕……着实不悦啊!她竟然把朕也当作工具,一枚她计划中必要的棋子!”
“如今的郡主是与之前有很大不同,郡主流落在外两年多,只怕吃了不少苦头。”李炳福捏着袖子拭去老泪,托着拂尘,拱手言道,“皇上,请恕老奴斗胆,托个大。老奴是瞧着皇上长大的,您对郡主的这份心思,怕是您还没弄明白,老奴就瞧明白了。虽然郡主已成武家之人,但洛氏毕竟是生养她的家族,那里有她的父王。而您……您现在就让郡主牵扯进来,若是知晓稍后您会做的事情,郡主会如何抉择,又该如何自处?皇上,您想过没?”
“福总管啊……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思,那就该明白,朕想要的是什么?说起来,朕可真是一位贪心的皇帝,既要江山社稷,又不肯放弃心中挚爱。”宁昱晗幽幽叹息,握着把件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了白,“朕知道,自古情义难两全。民间尚且如此,何况帝王之家?可朕的心,大啊……纵然难,也要试试。再说,经过那件事,朕更是清楚了,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