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练剑的人眼睛一眨,翻身空中一跃,剑招从头再行开始操练。
这边,张小碗连停顿一下也未停,眉眼不眨,稀松平常般平静道,“未得多余的,手上这块,只够一双小靴。”
她说完,身后人的气息更冷凝,张小碗不紧不慢地拿着针头在小油皮上蹭了蹭,继续钻孔穿线。
孩子一年比一年大,脚也如是,为让他穿得舒适,张小碗一年要给他多做几双鞋换着穿,现下他住在外头,也不知要跑多少路,要费多少脚程,张小碗在鞋上费的工夫也就费得更多了,一般的鞋纳五层底就是好鞋,她做的,要纳七层。
虎皮靴是给孩儿冬天穿的,就剩这小半张了,另头的,做了袄了,让他穿了保暖,哪还有多余的。
就是有多余的,再满山遍野寻条她能对付得了的老虎,也是不易的事,弄来,她还是想多替她的小儿多做点衣裳,哪还会有给别人的。
不过,这是她心下想的,表面上,张小碗还是回头朝着汪永昭温言道,“下次要是打着了虎,就给您做一双,您道可好?”
汪永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态度不置可否。
当晚夕间,他未吃晚膳离去,他走后,汪怀善大大松了口气,把丫环们留在了前院看管院子,他则拉着他娘去了他们的后院。
晚上躺在床上的汪怀善滔滔不绝地跟他娘说着见过的人和事,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张小碗听得认真,偶有听不明者,刚轻声地问他更具体的内容,汪怀善便再说得仔细。
说到世子爷对他的勇猛很是赞赏时,张小碗摸着他手臂上那道他挡刺客而有的伤痕,问他,“还疼吗?”
“这个算啥,”汪怀善把他娘刚捋起来的衣袖拿下,认真地对张小碗说,“我不怕疼,娘你忘了?”
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段日子,汪怀善实则在靖世子那里见了不少腥风血雨,关于这些,他已然瞒了张小碗不少了,他知道他娘心疼他,现下见身上仅一点点的伤痕,她就伤心如此,要是知道更多,怕是伤心得心都会碎掉吧?
汪怀善心下黯然,决定了把那些事死死瞒着,嘴里轻松地道,“娘,你知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知呢。”张小碗笑笑,心里叹气,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半会,才缓过气和他平平静静地说,“你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娘没有你会如何,好不好?”
汪怀善听得这句话怔了,好一会,他流了泪,喃喃地问张小碗,“我死了你不会活着吧?”
“真是会活不下去呢……”张小碗笑笑,伸出手拭着他的眼泪,“现下每日在家里熬着,就想着能见你一眼,想着能见你日后开开心心的,能娶得你心爱她,她也欢喜你的媳妇,想着你以后生的儿子,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让我时而生气,时而担扰,只有想着这些啊,娘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要是你没了,那些让我想想的以后也就没了,娘怕是也就熬不下去了,只得再去寻你,看下一世能不能对你好一点,不让你再吃这么多苦。”
汪怀善听得傻了,他真真痛苦至极,无法再忍耐,只得转脸便把头埋到了枕头里,忍不住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吧,好好地哭,哭过了就当那些委屈难过就全都不见了,”张小碗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慢慢地哄着他,“在娘这里你不要忍,咱们有多少的伤心,就要哭出多少的泪来,不忍着,你不要在娘面前忍。”
他在外头都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了,她不愿待回到家里,他还要哄她开心。
她的孩儿,才不到十二岁啊,不知是多少人嬉戏玩闹的年龄,他却要跟着一群大人勾心斗角,要步步为营,在刀口上舔生活。
这么残忍,那个男人却告知她,这是她的孩儿身为汪家人的责任。
第二日半夜,鸡还未打鸣,待张小碗再次进他的房门后,汪怀善睁开迷迷糊糊的眼,打着哈欠说,“娘,你背上我一背吧。”
张小碗笑,她这娇儿子啊,昨日还要背她讨她开心,现下,就又来撒娇了。
她笑着蹲下身,把还昏昏欲睡的人背到身上,背着他去了灶房给他做饭。
把粥熬到火上,又擀好了烙饼的米粉,烙好了所有的饼,张小碗才背了他去井边,替他洗漱。
等她把他的靴子也穿上脚后,汪怀善重重地闭了下眼,待到再睁开时,眼睛里一片清明,那明亮的眼睛里还带着几许笑意。
“娘,走吧,我先走。”汪怀善起身跺了跺脚,试了下踩在土地上的脚感,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随后埋头吃了朝食,把那刚烙好的二十块饼放到了包袱里,看也未看张小碗一眼,便拖着嘶嘶乱叫的小黑出了大院的门,踩着刚亮的光线,绝尘而去。
张小碗先是微笑着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就没有了,她扶着门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头靠着门边,缓缓地流着眼泪。
她的孩子,又要像个大人一样去战斗了,如果这世上真有老天爷,真有神明,她真想求求他,不要对她的孩子那么残忍。
这日整个白日,张小碗躺在椅子上,滴水未进,待到夕阳西下,太阳也要没有光芒时,远处又有了马蹄声。
她懒懒地躺在那未动,待那马蹄声近得不能再近,她扶着椅臂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她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气后,脸上终挂上了笑容。
她不紧不慢地朝大门走去,待到她打开门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