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看着她,眼睛里的暴怒起得快,这时消失得也快,他看着张小碗,对着空中说了一声,“添饭。”
有丫环快步上前,添好饭端了上来。
“你们下去。”汪永昭吩咐了一句,面容平静。
又是在摸她的态度?
张小碗想起管家所说的以柔克刚,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
她倒是想柔,恭顺她也会,她也都装了这么多年恭顺了,只要日子好过,装到底也无妨。
可实际上是,有些时候她要是不坚硬,便也只有软弱可欺这一途了。
她要是不坚定,没人替她撑腰,没人替她护住他们母子的安全,他们早就没了,何等得来有人能跟她说以柔克刚的一天。
张小碗自嘲地挑起嘴角,把第二碗饭吃下了肚。
汪永昭也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搁下筷子,便开了口,“食不言,你犯了这条。”
“公子问话,妇人不敢不从。”张小碗看着他的眼,平静地说。
汪永昭眼露笑意,“你是否从不知什么叫温顺?”
张小碗默然,低垂下了眼。
“你叫怀善明日回来,这次的府试,他可参加。”
“大公子,望您恕罪,有一话,妇人想请问您一下……”
“说。”
“为何忽然想起怀善?”
“呵,他也是我小儿,有何忽然?”汪永昭轻笑了起来,面目如画,他嘴边且带着笑意,看着张小碗说,“你要知实情,也无妨,你不是指望他飞黄腾达?现下,你们的时机来了,靖世子见他天资聪颖,想见上他一见,来日,收他为门徒也自不可知。”
“靖世子?”张小碗心里不断地冒凉,脸色也渐渐发白起来,“忠王爷的那位世子?”
“嗯。”汪永昭端过手边还热着的茶,轻抿了一口。
“大公子,有话,你一次说完吧。”张小碗惨然地笑了笑。
“张氏,你知你嫁的是谁家吧?”
“知。”
“你知,”汪永昭脸冷了下来,“那就别想一边受着汪家的庇荫,一边却妄想逃脱干系。”
“是妇人先前那翻胆大包天的话冒犯了公子?”张小碗把手伸到袖子里,紧紧地用指尖掐住了手心,才没让自己抖起来。
汪永昭未语,嘴角却勾起了笑,“自以为聪明的蠢妇。”
他轻描淡写说完,便续道,“让他七日内赶回,我要携他入世子府,你最好让他在这几天内赶回来,要不,别以为你们张家人一家人住得远远的,我就奈你们不何。”
“大公子知……我们住在哪?”张小碗吞了吞口水,此时,她的眼睛抬不起来看人,心中一片惊骇。
“我不知,”汪永昭合起手,捏了捏关节,捏得骨节咔咔作响后一会,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但你舅舅知晓,他现是我手下的都司,想必到时让他们来接你们张家一家,再是恰当不过了。”
张小碗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她还是流出了泪。
她扶了凳,朝汪永昭跪了下去,“救您饶恕妾身前面对您的妄言吧。”
早在好久前,她的那箭就应射出去,而不是等来今日汪永昭的这翻秋后算帐。
来到这个世道这么多年,她还是天真得可笑,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凭着名声,就可多少震摄汪家一点,也以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对抗得了这个世道一点……
却完全忘了,强权之下,她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之好,起来吧。”汪永昭看了眼张小碗,“以后,要说什么话,凡说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我是谁,想明白了,那些话再出口。”
说罢他看着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会,便又淡然道,“且带他回来吧,忠王世子是非见他不可,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儿子找了个好先生的结果。”
“还请大公子明示。”张小碗扶着凳子站起,眼泪还是未停,脸上一片凄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师的弟子,一直隐身民间,世子爷本想寻了他,看他是否有那个本事教养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却让他把你们母子摸了出来,”汪永昭说到这,嘲讽地笑了两声,“你这也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教养出个不凡的小儿疏远祖父,父亲,却不料,日后他能不能活着,有没有那个命施展本事,还得看我这父亲。”
说到这,他想该说的都对这妇人说完了,便朝张小碗挥了挥手,“饭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当你的农妇,那小儿,让他几日后来见我即可。”
她兴许能在内宅吓住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里,顺从他才是她的为妻之道。
他才是那个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
而她,不过是个粗俗妄为的蠢妇罢了。
张小碗带着她的包袱从轿中下来,还在不断地用帕子抹着泪,江小山见她还在哭,心下怜悯,但也不敢多言,对她一弯腰,便道,“大少夫人,请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传话来府里即可。”
说完,吆喝着轿夫抬着轿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时,看到大少夫人还凄婉在看着他们这边,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头抹了抹泪,自言自语道,“这真正是心狠了,花几百两的银子给雯姨娘抬了梅花树回来栽,却把正头的诰命夫人打发到乡下来……”
说着,想起灾年那些日头里,张小碗给他吃的那几个从她嘴边省下来的粗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