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兴邦听闻父祖家人惨死,在楚州起兵。
肖党本欲诛连严家,哀帝却对祖母尚有孺慕之情,这一回没被肖相操纵。
严家能保平安,的确是端惠太后的功劳,可现在由秦太夫人说来,是暗讽严家不臣,背叛哀帝之意。
秦太夫人正在施压,力争在气势上压服太后再进入正题,一边秦妃却不能体会祖母的用意,深觉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纯属废话,可长辈们闲话旧事她不敢贸然插言,竟在一边渐渐红了眼眶凄然泪下。
如姑姑一不留神瞄见,对秦妃的明显实在忍不住暗暗嘲笑,太夫人却因端正的坐姿并没发觉孙女儿的不当之举,太后倒看见了,也全作不察觉。
只笑着回应一句:“当年朝中唯肖相一手遮天,满朝文武皆为摆设,国政大事有肖相足矣。”
显然就是反讽——哀帝用奸侫远忠直,乃灭国之因。
秦太夫人脸色总算微微苍白,唇角的笑意浅淡下去。
太后再往太夫人心头插一把刀:“当年军政朝事,想必秦公更有体会。”
秦公是指秦怀愚之父,当年就是他振臂一呼,联合东明世家逼哀帝退位,可这之前,秦氏一族为巩固权势保家族地位,也曾对肖党让步妥协,否则只怕早被哀帝灭族,后来秦太夫人这位公主嫁给秦怀愚,还是肖党从中牵线。
可笑的是肖党权势益重,开始打压秦家,秦家退无可退才选择揭竿而起,根本不顾及这位血统高贵的公主,当逼哀帝自尽后,甚至放弃了争取让东明宗室再掌天下,而是迎楚州军入京,奉虞姓为主,才奠定大隆四十年来秦家显赫一时的基础。
秦家才是东明皇室最大的背叛者,秦太夫人却是秦家妇,若真有气节何不在国灭时殉国殉君,却苟延残喘至今,还枉图用前朝君恩压制当今太后一头。
秦太夫人缓了好一阵儿,才压制住心底积压半世的不甘与怨气,维持着和缓的语气:“太后说得是,君国政事岂非内宅女子能够深悉,是妾身冒昧。”话题却又一转:“妾身自知为亡国后裔,多年来固步深居,四十年来不曾与人应酬来往,对当今礼法仪规知之不多,总认为前朝礼教严厉,用来教导孙女,不曾想眼下贵女们所遵礼矩大有变改,倒显得阿怡不合时宜,她有失礼之处,当劳太后教导指正。”
秦妃闺名为怡,太夫人这话总算是逐渐入题,可字里言间,仍是在推祟旧时礼制,对大隆眼下民风开放女子言行宽疏含有暗讽,指谪当今礼教不严,她的孙女奉行的才是正统礼制。
如姑姑也才二十多岁,生在新朝受教新制,并没有经历过建国之初世家与勋贵女儿因为礼制不同冲撞激烈的年代,可是却听她生母说过那些过往,更是听闻祖母历数过东明时候那些苛刻恐怖的森严教条,这时心里暗暗奚落,若真依前朝礼教对女子的规束,秦妃这样的恐怕得打上多妒无德的标签,被赐封休书了吧?
刻薄傲慢,可不合前朝女德规仪。
如姑姑又想,倘若世家女儿真认为森严苛刻的教条才是正统,何故又渐渐被勋贵女儿同化,若依旧俗,女子当不迈二门,静居深宅,对嫡亲兄弟都要奉从十岁而疏不可同席而宴,更别说面见外男,或者好比眼下般得长辈许可后邀约赏景、游街逛市,芳林宴与茶话诗会上还能与郎君们“相看”为姻缘铺垫。
东明皇室若真尊奉礼法严身谨行,又怎么会出个荒诞无道的哀帝?
太后生于东明末年,也领受过当时的苛矩,却最是反叛超俗——当年随家人归于金陵,得闻高祖在楚州起兵,严家也担心受虞家牵连,虽父祖也在暗中支持楚州军,却并没有主动投靠,而是在宁乡僻野置居,过了一段隐性埋名与世无争的日子,尽管如此,太后也觉得家中对女子管束太紧,尤其是后来听说表妹也就是大长公主竟然能驰骋疆场,不知多少羡慕。
太后本身就是旧俗礼规的“叛者”自然对太夫人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讽刺还是得讲究委婉。
太后微微颔首:“哀家还记得盛庆公主,最是端庄娴雅的淑女风范。”
秦太夫人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如姑姑只听说盛庆公主原是武宗长孙女,却是武宗时二皇子亲生,后封为公主过继给显宗,玉牒上记为显宗皇后所出,正是秦太夫人的嫡长姐。
却不知当年盛庆公主出世半年后,三皇子庶妃产下一子,就是后来的哀帝,而这为秦太夫人正是哀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小盛庆公主三岁。更不知秦太夫人历来嫉恨长姐,盛庆公主后来暴病身故,就是秦太夫人的作为。
端惠太后是当今太后的姑祖母,对于这桩皇族密事太后心知肚明。
这时无非是讽刺秦太夫人绝对不是合格的淑女,于今也是恶毒阴险谋害嫡姐的恶妇,更何况当年礼教森严时对淑女的要求。
太后对秦太夫人的心潮起伏视若不见,笑容不改:“夫人过谦了,我看贵府七娘就被教管得极好,今年上元佳节圣上考较士子,她就男扮女装与郎君们比试才华,巾帼不让须眉,才志甚高。”
如姑姑虽没听明白太后前一句话,后头这句却能揣摩通透,微微一笑,太后这是在用秦七娘堵太夫人的嘴,若依旧时礼矩,秦七娘此行可是离经叛道闺誉尽毁,只怕会被家族赐三尺白绫了断,也只有大隆民风开放,礼教宽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