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开四年深秋,华朝攻占北理平、青两州及央州一半土地,调集所有军力围困在坞堡外,与最后一座孤城对峙。
封少卿深受左迁染血战旗的鼓舞,又听闻东海战局已被丁武平定,激发出全营骑兵所有士气,一举荡平坞堡外围北理所剩的兵力,替主君扫清了前进的道路。
叶沉渊带着两万亲随骑兵缓缓走进伊阙,一路畅通无阻。皇城遍布华朝太子府专用的锦青龙旗,正迎风猎猎飞舞,昭示着乾坤已经易主。数不清的民众跪在长街两旁,以降民之姿,恭迎华朝骑兵入驻。
马蹄声缓慢踏进,听似杂乱,却不败叶沉渊亲随军的阵型。他们安静跟在主君身后,无一丝喧哗,用严整军威迫得北理民众透不过气来。等到冰冷至极的气流尽数走过后,有大胆之人抬头,远远望到队列前的主帅,绾冠发束战甲,背影挺直,果然端有君临天下的风姿。
民众小声议论:“听说华朝太子不喜降民,那他会不会杀光我们?”这般想着,已有人在瑟瑟发抖。
盖行远被抓之后,华朝兵卒将他看得紧,防他自尽,强行给他上了疗伤药膏,并催促他跟上太子的亲随军,一同走进伊阙。此时,盖行远听到民众的议论,再看到妇孺抱住一起低泣的模样,扬鞭抽打马股,追上了前头队列。
内城尽是深宫中人。嫔妃们钗环散落,衣衫却是完整,个个花容失色跪在玉石街上。叶沉渊驱马走过时,手中长枪划开沉沉暮色,透出一股冷亮,仿似在睥睨众生面相。宫人们害怕不过,齐齐膝行躲避。
叶沉渊暗哂一声,将长枪丢向一旁的骑兵手中,下马走向北理国政正殿无极宫。宫内栏屏旁陈列着众多犀角、象牙、玉石金器,映得倒影迷离。他走过一地的华彩,径直坐上国君的金座,安静对着冷清而富贵的殿堂。
骑兵屯守在外,众多妃嫔侍从民众挤挤攘攘跪在门口,低声哭泣着。
盖行远大步走进殿门,问道:“殿下如何处置这批降民?”
叶沉渊以手支颐,靠坐在椅身里,双膝上安静摆放着红光凛冽的蚀阳长剑。他对着灯影看了一刻,并不答话。
盖行远又问:“殿下可是在等人?”
叶沉渊不置可否。
大门处转出一道佝偻的身影,来人不断咳嗽,穿着皇袍,正是北理染病的老皇帝。
叶沉渊端坐不动,冷淡看着座下。
老皇帝行将就木之际,心智越发清明。聂无忧带兵驻守坞堡之前,力劝他一起随行,可躲避战乱。可是他决然不应,只说用国君最后的身份,为自己的臣民做点事,稳固后方军心。
封少卿攻克皇城内外,揣测到主君心意,将老皇帝也请了出来。
老皇帝看清形势,知道臣服一事无可避免。他吃力走到金座玉阶下,说道:“城破前,我已将传国玉玺送到驸马手中,此时,驸马便是我北理第十任国君。我以未亡皇亲身份,领受殿下一切处罚,只求殿下放过五万民众,留得他们性命。”
封少卿侍立一旁,喝道:“既是自认为罪民,接受殿下处置,为何不跪拜献礼?”
华朝素来讲究礼节,太子府作为法礼典范,对下时,可谓等级森严。如今北理皇城沦陷,昔日的皇帝与嫔妃在华朝人眼里,等同于阶下囚。
老皇帝明白四周处境,不禁颤巍巍地跪落双膝,朝着金座中的叶沉渊叩头行了大礼。
门外的哭声更大了,夹杂着一些“陛下使不得”的细微言语。
盖行远走到老皇帝一侧,跪落单膝,要将老皇帝扶起身。皇帝不动,他便朗声说道:“殿下要折辱人,由我这个粗人代领受罪就是了,何必为难陛下!”
叶沉渊冷冷道:“这是受降礼节,又晚到了两年,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赐。”
老皇帝挥开盖行远的手,对着叶沉渊三叩九拜,完成进见帝王的大礼。一众哀戚的哭声中,老皇帝再也没有直起身子,匍匐在地,吐出最后一口气,薨毙。
叶沉渊看着老皇帝的尸身,下令道:“打开城门,将北理人尽数赶向坞堡,是生是死,让他们守在一起。”
万象楼屹立于斯,巍峨华贵。叶沉渊登上两百九十尺高楼,独然而立,肩上仿似披着青紫色的天幕。至此为止,华朝、南翎、北理三国中最高最华美的地方,已全然被他征服在脚下。他放眼远望万千宫宇,连绵不断的宝顶盛着一层淡薄的月华,像是天外仙境。再朝外看,青山原野相阻隔,遮挡了他的目光。
远方,应该有一座孤城,坐落在黄沙牧野之中,不进不退,再无任何音讯传来。
南方,延绵万里的华朝锦绣山河隐没在夜雾中,不曾落出任何一点柔美的面容。
叶沉渊站在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度,手握无限风光,静寂看了许久,最终承接住了一身的夜露秋凉。楼下驻守战甲齐整的虎狼之师,另有一批诚心降服的北理臣民依然跪拜在地,等待新任君主的首肯,收留他们做子民。
盖行远看着密密麻麻或跪或立的人影,无声长叹。战乱之下,能够保全性命永远是上上之策,对于改变了立场的北理民众,他没有资格批判一番。
叶沉渊在两旁随侍的簇拥下,走下楼来。
盖行远问道:“殿下权势已经登顶,放眼这天下,再也没有任何微末事物能阻挡殿下称帝,殿下可是满意了?”
坞堡虽未被攻下,然而整个内陆大地上,也只剩下这座巨型堡垒游离在华朝的管辖外